畫家訪談紀錄

第 11 節：

行腳天涯揮灑彩筆的女畫家 ── 梁丹丰

梁丹丰手稿

梁丹丰精通中西繪畫，被譽為一代大師。自民國60 年代起，屢次排除萬難，至國外深度旅行寫生與寫作，首開臺灣旅遊文學之風，先後任教於強恕中學、國立藝專、文化大學、銘傳大學。這位走過人生八十，超過半世紀在繪畫、文學、藝術的殿堂孜孜矻矻，擁有中國傳統女性美德的禮教、大器，又融有因國際行走而孕育的西方開放、熱情胸襟。這樣多才多藝的瑰寶，是什麼樣的成長背景，涵養了今日的灑脫磊落、自在安然？

1935 年出生於南京的梁丹丰，從小在藝術世家耳濡目染，又經戰亂的洗禮；父親梁鼎銘是中國近代藝術巨匠之一。她承襲了父親的才藝、母親的典雅，及日後人生的淬練，才成就今日馳名國際的「畫家梁丹丰」。她一路謹遵父親的教誨：「師法自然，師法造化」，以天地為師、繪畫為友，時刻記錄大自然所給予的生命感動。「自幼叛逆的我，自童接受站要有站像、坐有坐姿的嚴格訓練，即使以心猿意馬的想像力投入天馬行空的創作，寫入文中留駐畫面，也必切記『思無邪』的家訓；平日談吐，也必遠離閒居終日，言不及義的人事，如此成長的是綁手綁腳的人生路，也唯有擇善固執，勇敢向前不怯懦，才會走過曖昧容忍的試煉，走過挫折顛躓的磨礪，走到愈見輕鬆，備覺自在的豐腴！」這是梁丹丰的自白。

梁丹丰回想，她幼年在戰亂中長大，見證了戰爭的殘酷，也看到許多無辜受難者的悲苦，在創作的過程中，發現畫畫也能報國，可以激勵人心，「一張紙、一隻筆，也能有大用」。她強調，她學畫的年代，物質條件非常艱困，在水彩材料方面，在早期水彩材料取得不算容易的時代中，梁丹丰所使用的顏料和紙，都是國產的；關於水彩畫用紙，梁丹丰說：「以前用了很多米粒紙、鐵網壓的紙（網狀紙）還有許多白報紙，以前只有一家大學美術社，當時我常拿模造紙作的畫本拿來畫水彩，當時水彩就是這樣畫的。記得當時牛頓的水彩紙一張100 元，當時我一個月的薪資才350 元。一開始畫水彩的時候還沒有什麼進口的水彩筆，都用國產（林三益）毛筆代替水彩筆作畫，後來才漸漸有西畫筆，都必須靠自己摸索。」她從小興趣多元，喜歡文學、音樂、舞蹈、運動等等。父親告訴她，任何興趣要考慮環境，繪畫最簡單，文學需歷練。她雖不捨，但一一漸去，最後只剩文學和繪畫。

梁老師亦提到「水彩是一個國際的語言」，雖然工具不同，語言都一樣；一個形於文字、一個形於畫面，讓內心的深度、廣度藉繪畫的語言，真實的感情而定於一。她走過絲路、中東沙漠、土耳其山區、青康藏高原…不畏嚴寒酷暑旅行寫生，勇敢追尋藝術夢想。

旅行在她的生活哲學裡，是最輕鬆也是最嚴肅的學習。

1974 年，39 歲的梁丹丰應美國聖若望大學之邀，前赴該校亞洲中心展出作品，開啟她的環球初旅。這次的旅行途經法、義、奧、西班牙、瑞士、希臘，歷時四月返臺，從此啟動她行腳天涯的藝術之旅。因為旅行寫生的緣故，她選擇了較便於攜帶的繪畫工具：水彩和鉛筆，因而其大部分畫作即以水彩和鉛筆為主。但她其實也善長水墨和油畫，只是在數量上遠不及鉛筆和水彩。某次旅行歸來，即曾一口氣畫了二十幾幅油畫作品。惟在整體數量上，仍遠不及其賴以名世的鉛筆和水彩。

三十九歲展開天涯孤征的創作之旅，隨身除了簡單的背包與畫袋之外，就只有試圖放下牽掛、還原人本思考空間的信念與勇氣。
那是臺灣人還不普遍出國旅遊的六○年代中期，很多人以為她是握著雄厚資金進行的浪漫之旅，實際上，她總是一壺水、一大片麵餅度過一天，甚至曾經在荒漠地帶，面臨把僅剩的一杯水拿來調水彩或解渴的兩難。在出國旅行寫生以前，她早已放開手，以快、狠、
準的筆觸，畫大幅水彩。一般所習見的水彩畫以八開四開為多，對開已是大畫，她在初次出國前，已完成畫全開水彩的嘗試，準備好迎向世界，用開廓的胸襟向世界求道，勞心苦志，失志不渝，此後，足跡遠至長江、黃河源頭區，以及阿拉斯加、黃石公園等蠻荒之地，作品全為現場寫生；常在自野域攤開大尺幅的水彩卷筒紙，以極瀟灑明快的筆觸，在晨、昏、雨、霧的自然奇景前現場寫生。行跡遍佈全球八十幾個國家，一個人熬過零下四十度的低溫，也試過深入四十度以上的旱漠，對地球、自然生物、考古、環保以至於人類行為，都有了新的體驗，累積成質量豐富的畫作或旅行筆記，期間也陸續發表或巡迴各地展出，但仍有很多作品未曾面世。

在寒冬的北挪威，畫出攝氏零下36 度，遇水成冰的挪威冬日；歸途取道土耳其、約旦，又在54 度的中東大漠，以僅有的半杯水完成三十幅沙漠奇觀。這樣積存逾千的心靈記錄，使她對水彩的掌握，信心異常飽滿，也使那段時期的水墨畫作擲地有聲，訓練有素，放膽施為。因而在一段段世界之旅所畫紙幅愈來愈大，完成就地寫生的115 公分高，長10 公尺的長卷亦已多幅。「我特別喜歡在冰雪中奮力完成的畫作，那種在攝氏零下36 度作畫的經歷，是生命深層的感動。」1 梁丹丰說，旅行寫生的作品也許不如在家自由揮
灑般細膩，但每個畫面都是當下的感動，尤其對某些移動中的人與動物，「也許你要問，我是不是先拍照再畫，實則不然，透過雙眼留下的感動與記憶，再訴諸畫筆，也是畫家的專業能力！」。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一個人旅行，背著畫袋和簡單的行囊，走過一個個國家；山之顛，水之湄，旅行豐富了她的生命；天之涯，地之角，自然造化啟發了她的創作靈感。「旅行就像磨刀，一次次的旅行，就像一次次的磨刀，刀愈磨愈利，我的創作題材永不枯竭。」梁丹丰回憶起父親生前對她的教誨，師法自然，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師。繪畫技巧可以傳授，藝術創作必須靠自己。故其藝術創作來自生命的體悟，尤強調自我探索的重要性，不僅是技術的，更是生命價值的。

因為旅行寫生的緣故，一般人熟悉的梁丹丰畫作，多以鉛筆和水彩為主。她最初是以水墨出道的，在1970 到1990 年代之間，她的許多畫作即為水墨。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水墨的講學和現場揮毫，常是臺灣官方遴選她出國宣揚中華文化的主要因素。而亦因熟習悉水墨技巧，故我們在她早期水彩畫作中，常見水墨技法的運用。事實上，她在使用各種繪畫工具時，並不嚴格遵守原有規範。

譬如水墨中講求空靈效果的留白，即常被她運用到作品中。類似的情形，在其水彩畫中亦會出現油畫風格。她認為藝術創作自應突破現有框架。雖然當年有人反對，但她仍勇邁前行。

梁老師談到在水彩的創作歷程中，主要受老師胡笳和其父梁鼎銘的影響。她的畫風，帶點浪漫主義的速寫情懷，筆觸肯定，色彩華麗中兼具典雅，堪稱旅行寫生的典範；但梁丹丰說，父親教過很多學生，就是沒教她；而與梁丹丰合辦過畫展的女兒梁銘毅，也不是她教的。她提到，雖然父親梁鼎銘是知名畫家，但在她13 歲時，丟給她一張紙、一隻筆、一片菜葉，讓她自己想辦法，她當時覺得父親殘忍，如今已能體會父親希望她不依賴、不等待，凡事靠自己。梁丹丰很感謝父親讓她懂得自己選擇、不依賴、不改變，她一甲子從未停過終身學習這些成就，都是「累積」。所影響的學生中，最出色的學生應該楊恩生老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