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懷 童 年 往 事


劉 春 堂

 

民國九十六年歲末,接到陳聽安教授(司仲敖同學之先生)來電,告知昔日大元國民小學的畢業校友,將於二OO八年八月間舉辦一次師生歡叙的同學會,並邀請同學們撰稿及提供照片,準備編輯成冊,出一本能讓大家有一份刻骨銘心的書,得以回味童年往事,以及陳東元同學已成立一個大元國小部落格,提供聯絡及交換管道,希望我能共襄盛舉。當我聽到這個信息時,心中的震撼及激動,真是難以形容,非常感謝同學們的熱忱、用心、巧思及努力,讓我們這一群山的孩子,能有共同的回憶,一段歡苦嵗月及往事,不會因廢校而湮沒消失。我的家曾經在一次颱風來襲時,被吹全倒,所有一切在大元山時期的照片及文件資料,都被雨水浸泡而全部毁滅,如今能看到部落格上的照片、資料及文章,喚起我的記憶,更是感動莫名。

我雖出生於宜蘭縣冬山鄉中山村之俗稱為「舊寮」的地方,惟因父親在太平山林場大元山分場(現為蘭陽林區管理處大元山工作站)工作的關係,所以出生後就随父母親住在大元山,在那裡渡過童年及成長,一直到國民小學畢業,才離開大元山,因此我是一個山的孩子。我的父親任職於大元山分場員工消費合作社,負責全山區人員基本生活必需品(諸如米、鹽、糖、醬油等)之採購及供應,另兼辦郵政工作;母親相夫教子,非常勤勞,在住家附近種了許多青菜,並養一些雞,我除了在家照顧弟妹之外,經常幫忙除草及養雞,而這也成為山的孩子生活上的一部分。我的父母親雖均已往生歸西多年,但如今回想當時與他們在大元山上生活的情境,仍瀝瀝在目。

為因應大元山上小孩就學的需要,於民國四十一年九月在大元山成立寒溪國小大元分班時,因當時並沒有幼稚園,而我的學齡尚未足以入學,乃以「寄讀」的方式到學校讀書,開始我的求學生涯,嗣後隨同班同學一齊升到二年級,並未再從一年級唸起。因此我較同年齡的人,提早一年上學,成為班上年齡最小的一位。我們家有六個兄弟姊妹,都曾經在大元山生活過,我排行老大,除弟弟春峰及小妹月慈未曾在大元國民小學就讀外,大妹月琴、二妹月卿、三妹月慧,都曾在大元國民小學唸過書,惟只有我一個人在大元國小畢業,三個妹妹隨父親調職離開大元山,轉學至冬山鄉之冬山國民小學就讀,繼續完成小學教育。

我於民國四十七年六月小學畢業,應該是大元國小第三屆的畢業生,記憶中畢業同學有十七人。由於畢業至今(民國九十七年)年六月將滿五十年,因此關於在大元國小之點點滴滴,有些印象鮮明清晰,有些卻模糊朦朧,一時還真不知要從何說起。大元國小的學生,大多是沒有辦法到山下城鎮就讀的清苦家庭子弟,有許多是家住遠處,無法每日通學而必須住在學校宿舍的住宿生,年紀小小的,就要離開父母親身邊,自己照顧自己,非常幸苦,惟因有幸勞而慈祥的李校長及老師們的愛心及無微不至的照料,仍得以安全的讀書及順利的成長。我家在大元山工作站辦公室之下方,學校後面的上方,走路到學校大約只需十分鐘,因此是走讀生,每天走路上下學,所以沒有住宿生那段經歷。我每天上下學都會經過李有權校長的家,當時最好奇的是李校長家的十字架及耶穌像,後來才知道李校長是天主教信徒。

非常幸運,因為父母親極為重視孩子們的教育,認為在沒有錢及沒有勢的情形下,我們要脫離貧困及能出人頭地,只有求學一途,所以在小學畢業後,雖然經濟非常窘困,父母親仍克服萬難,讓我們兄弟姊妹得以繼續升學,因而全部都能完成高等教育。

山的孩子,要下山參加初中入學考試,與住在城鎮的學生競爭,無論在環境上或資訊上,有許多先天上的劣勢,幸好在李校長及學校老師的努力及奉獻之下,得以縮小其差距,讓我們不會輸在起跑點上。我小學一年級因屬寄讀性質,上課較鬆,當時並沒有學好注音符號的發音,一直未能正確辨識相類發音之注音符號的異同,無法就國字為正確的注音,為因應初中入學考試之需要,李校長還特別教我注音符號的發音,讓我得以應付考試,非常感謝她。

我小學畢業那年,報考羅東中學初中部,要下山到羅東參加入學考試時,適逢颳風,整個山區的道路中斷,「蹦蹦車」停開,父親因工作職責在身,母親須在家照顧幼小弟妹,無法帶我下山考試,只好由老師帶領我們冒風雨,用雙脚跋山涉水,由原住民同胞背我們過水,走路下山,乘索道「流籠」到古魯,從古魯坐運木材的卡車到羅東,沿途道路坑坑洞洞,車子行走非常顛簸,我會暈車,因此吐的很厲害,可謂是一趟少小在災難中赴考求功名之行。由於山上之交通及郵政通訊,均非常不方便,初中入學考試放榜時,榜單上之錄取名單為劉春「棠」,沒有我的名字,不知道是否有誤,父母親無法查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請李校長打聽,沒想到李校長對我很有信心,篤定地認為應該是將「堂」誤寫為「棠」,後來接到錄取通知單,才放下一顆心,我每次去看李校長時,李校長都會提到這一段往事。

小學的老師,除了李校長之外,一時只記得孫在琹老師及汪傑老師,非常懷念他們;忘了其他老師的姓名,這是我極重大的過錯,但無損於我對他們的尊敬及感恩。我要在這裡衷心的向老師們說一聲:老師,謝謝您。

我要對我的小學同班同學,深深的說一聲抱歉,畢業後到現在從未與他們聯絡過,而且還把他們的名字幾乎全部忘掉,記憶中有一位叫「張利春」,因為他年紀好像是最大,另外還二位叫「謝明德」、「張平發」,因為我們三個人較常玩在一起。高年級學長,只記得「高連金」;其他同學,只記得李校長家的四個小孩(繼煒、仲敖、繼焯、季敖),因為我們家與李校長的家,距離只有上下一個短坡坎。我的同班簡阿嬌同學,我真的想不起來,去年歲末您打電話給我時,我很率直的告訴您,我記不起來,不是我惡意,完全是因為我在小學的時候,年級較小而且極為內向,不善與人交際,和同學的互動不多,對班上所有的女同學,我都幾乎完全沒有印象。親愛的同學們,雖然我不記得或認得您,您也不記得或認得我,但因為我們都是山的孩子,都是大元國小的學生,這已足夠使我們得以心手相連,懐抱在一起。

大元山上的日子,雖然極為簡單及清苦,但是人與人的相處,是真誠的、純樸的、善良的,這是最珍貴之處;窮困生活所磨練出來的耐力及毅力,是我們得以成長及發展的根基。我在大元山上的生活,極為單純,活動範圍非常狹小,僅限於住家及學校附近,鄰居只有幾户人家,除了下山到羅東所需經過的路途及地方外,其他地方(例如翠峰、晴峰),迄今我都沒有去過,甚至許多同學居住的地方───四公里,我也很少去,因此沒有這方面的回憶,真有些失落及遺憾。我告別大元山後,記憶中僅於高二或高三時,曾與司仲敖他們一起回過一次大元山,惟這已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近年雖曾想過要回大元山一探,尋找一些蛛絲馬跡,追憶童年,但因種種的理由,一直未能實現。

民國四十七年六月,我小學畢業,同年八月下山唸初中,告別在大元山上的十二年童年生活,在羅東中學唸完初中及高中,至民國五十三年六月高中畢業。高中畢業後,因考取輔仁大學法律學系,乃於同年九月離開宜蘭縣,前往位於台北新莊的輔仁大學就讀,展開我另一段的人生旅程。大學畢業之後,當兵退伍,工作二年後繼續進修,先後考進臺灣大學法律學研究所碩士班及博士班,完成碩士、博士課程,取得法學碩士及法學博士之學位。

我一直在台北工作,經由國家公務人員乙等及甲等特考及格,取得公務員任用資格,於民國六十二年開始擔任公務員,前後長達三十年,一步一步的,從委任第五職等文官開始,做到最高常任文官簡任第十四職等,於民國九十二年十月提前退休,轉往輔仁大學法律學系擔任教授迄今。這是一個山的孩子離開大元山後的努力過程,惟這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為過去,現在最想要去捕捉、懷念及回憶的,還是曾在大元山上讓我成長的李校長、老師及同學。人生難得有幾個六年同窗相聚在一起的時間,有幸還能於畢業五十年後與大家連絡叙舊,往事不如煙,希望能早日見面,捕捉到往日的容顏。


(2OO8年2月11日完稿)

 

照片中的紅檜巨木即是“ 四公里 ”命名的著名地標。照片中四位校友表現傑出,自左至右:輔仁大學教授劉春堂、國立台北大學教授司仲敖、航海家司繼煒,建築家司繼焯合影。     《 司仲敖提供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