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元國小，我們回來了 朱秀貞
初上大元國小部落格，天天一早上網探視是否又有校友發表文章和照片，每每看完不一樣的心路歷程，心中的感動卻都一樣是滿滿的，不覺發出「如果能回到山上尋找學校的遺址該有多好」的期盼聲，校長聽到了給我精神的鼓舞，東元學長聽到了是化做實際的行動（事實上，學長心中早有盤算）。終於，網站上出現了「梅雨後上山尋根」的計畫，我好興奮！既期待又害怕！學長期勉著：「練腳力！」我平常有運動的習慣，為了要歸鄉更勤於走路，我也邀了弟弟和妹妹，希望能一起去尋訪舊居和母校，文章和秀薇都有意願，書譜和秀媛則因有繁務在身無法同行，於是我們開始各自準備。可是，愈靠近活動時間，三人內心的疑慮此起彼落，尤其是「廖風德猝死事件」更讓我們感到焦慮，深怕年過半百的身體，無法勝任這項艱難的任務，反而造成大家的負擔，豈不更糟？於是，我們猶豫了，這時，東元學長來電鼓勵我，美齡、愛珠、麗珠、南投的文章也紛紛致電，加油又打氣，就在大家的勉勵中，我們下定決心參加尋根之行。
五月十七日上午八時，校友們遠從各地來到寒溪國小聚會。大家坐在小木椅上，穿上莊平山學長贈送的橘色排汗衫，興高采烈的談笑著，突然班長一聲「起立」，同學們暫時收起話匣子，肅然起立，從門口走進的是呂樵鏘老師，老師先和我們閒話家常，接著介紹一位轉學生，原來是MIT台灣誌的主持人蔣偉文，他的談吐幽默風趣，讓大家愉快自然的聊起昔日在大元國小的上課情景，談到了創校的大家長李有權校長，同學們爭先恐後的敘述校長的好，校長的恩德，真是天大地大，說不完，談不盡。就在感恩的氛圍中，校長坐在輪椅上，緩緩背推進教室，和以前一樣的慈顏，八十多歲的高齡，丰采依然雍容高雅，容顏依然和靄可親，不疾不徐，娓娓道出對同學的關懷和期許，不知怎麼的，我的眼框又紅了，那個最愛哭的陳金成又哭了，惹得我們幾個女生忍不住也淚潸潸。接著，大家陸續上前去擁抱校長，跟校長道別，因為我們就要尋根去。
我們坐上接駁車直赴古魯，興致高昂地啟程，首先得先涉過一條小溪，所幸我們穿的是高筒的雨鞋，因此輕鬆過溪，接著，走上平元林道，走了一小段，碰到走回頭的何賢德，他說頭疾發作不敢上山，這時秀薇稍受影響，想要跟著回去，我用親情留住她，繼續前進。他們說這是古卡車道，可是現在雜草叢生，只剩下一人可通過的小徑，兩旁的芒草和刺藤，毫不客氣的撲面而來，我低著頭用帽子頂著保護臉部，手上帶著棉布手套，身上穿著長袖上衣，這樣全副武裝才可確保安全。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山過了又一山，從十點走到中午正好到了中間索道站，我們坐在山澗中的大石上，各自取出自備的午餐食用，稍事休息，愛珠深怕天黑前到不了，摧著大伙兒起身繼續趕路。 從中間到鞍部，記得以前走「流龍嶺」的時候，再怎麼不會走也只要花個三、四十分鐘的時間，但是現在走的是比較平緩的卡車路，竟花了加倍、甚至更多的時間，走卡車路還好，雖然下起雨來，但是走在茂密的樹林中，有枝葉擋著，即使沒穿雨衣也還可以撐過（穿了雨衣，行動較不方便且又悶熱），最艱難的部分，就是碰到崩塌地，必須往高處繞道，我們得手腳並用往上攀爬，謹記吳基材交代的訣竅，手要抓穩樹枝或草根，腳要踏穩，才可往前推進。眼看著天色變暗了，但何時才會抵達終點呢？這時開始聽到有人發出怨言：「不是說五個鐘頭就會到嗎？」「這麼難走的路怎麼敢叫我們來！」也有人在喊腳酸走不動了，我的腳也酸了，頭也開始要作痛了，我不敢多作他想，只想著一步走過再跨一步，然後用力吸幾口清新的空氣，告訴自己「只要有新鮮的氧氣頭就不痛了！」忍不住問一下吳基材，還要走多久？「天黑之前會到！」「只要有在走，就一定會到！」他這麼安撫我們！好吧！繼續努力往前走！反正也來不及後悔了！只好撐著再往前走！ 從鞍部到大元國小這一段路，時而往上攀爬，時而往下側走險陂，真是艱險顛簸！天色逐漸昏暗下來了！突然有人發現一塊石頭上寫著「大元國小快到了」，這些字提振了我們的士氣，趕快加快腳步，不久，對講機傳訊要我們注意標示，看到箭頭就要往下走，果真走沒多久就看到路上有兩株狀似打叉的樹枝橫擺著，我們依指示往下走，可看出台階的痕跡，「這裏是兩百坎！」有人辨識出來。原來平元林道真的有通到兩百坎呀！記得這裡以前是苗圃，我和媽媽曾經在此工作過，從工作站爬到這裡，兩腿都會發酸，可是媽媽還得挑著兩擔的杉苗呢！這裡的林相比較整齊，大多是杉木，路況比較好，這時天色已黑，我們跨大腳步往下走，走道邊依序看到了已經坍塌了的招待所，昔日花木扶疏的日式庭園已不復見，殘敗的景象令人唏噓不已。接著，發現那還挺立不墜的建築應該是工作站的事務所吧！下面依稀有鐵軌舖過的痕跡，是蹦蹦車道。再往下走，哇！那個鐵架上橫掛著幾個圈圈的東西，不就是我們的校門嗎？那應該是「快快樂樂上學」「平平安安回家」的標語！啊！睽別已久的母校，我們回來了！ 回到昔日教育我們的學校，大家的精神不覺亢奮起來，腳步也輕快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的捕捉深植腦中的回憶，氣氛整個熱絡起來，先前的疲憊似乎都消失了，「這兩旁的大樹以前還小小的呀！怎麼現在變得這麼高大？」「可不是，我們不也是從懵懂無知的少年邁入心餘力絀的中年！」「啊！左邊不就是宿舍嗎？」「右邊這裡原先是禮堂吧！」「啊！看到了！那排水泥屋就是教室啦！」走進教室，立即聞到香味，才發現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記了。真好！原來先到的吳次得已煮好速食麵，飢腸轆轆的我們趕緊拿出碗筷吃將起來，這真是人間美味呀！ 吃飽才發現大家身上都是濕漉漉的，想要趕快換衣服，可是，我們僱人背負的睡袋和換洗衣物呢？問了幾個人，才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山青的人手不足，除了公糧，其他的私人物品全部還留在山下。」啊！怎麼辦？衣服濕了怎麼辦？晚上睡覺沒睡袋怎麼辦？「快來烤火吧！」好吧！先讓身體暖和些再說！到了杳無人煙的原始山林，一切克難吧！ 「咦！其他的人還沒到嗎？」看看外面已漆黑一片，「烏漆嘛黑怎麼走山路啊？」我們開始擔起心來，文章打開對講機呼叫著，可是沒有回應。我們焦急得等候著，每隔一陣子就呼叫一下，後來吳基材和一位山青出去找他們，「如果有人不小心滑落山谷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太多的疑慮使人心力交瘁，先休息再說吧！有男生去拆下教室隔間的木板，平舖在地面，嗯！不錯！木板床！接著呢？沒睡袋，舖雨衣！幸好文章因為不放心而自己背了睡袋上來，今晚我們三人就共用一條睡袋了，有聊勝於無！可憐愛珠他們一家五口都沒睡袋！穿上背袋中所有的衣服，躺下來，希望能一覺到天明。可是，背脊是涼的，心理也還牽掛著還沒到的同學，終究輾轉難眠！起來烤火吧！ 忽然，一陣歡呼聲，原來是蔡美齡學姊他們到了，有許春桃、春美姊妹，李國訂、陳麗鳳五個女生，喔！春美還撐著傘爬山呢！一絕！ 其他的人呢？東元學長呢？「他和攝影隊一起！」男生怎麼會落後呢？「因為他們要取景拍攝，自然會延誤時間」。八點半回來一夥人，十點多學長和主持人蔣偉文也陸續回來，只剩下麥覺明導演、阮桂瓊策劃和攝影組三人脫隊未歸，聽說麥導還摔了一跤呢，怎不令人擔心呢？ 邊烤火邊聊起昔日在學校的種種情景，教室還殘留著火爐的遺跡，這是以前冬天取暖的好傢伙，每個小朋友都烤的兩頰紅紅的，最難忘的是住宿生會偷留早餐的饅頭，放在火爐上烤，那是最美味的零食，現在想起來都還會流口水呢！朱文章校長回憶起男女老師談戀愛的情景，誰發脾氣了丟墨水，當班長的他還要幫忙收拾殘局呢！有人想起以前因為不用功常挨老師打，調皮的孩子在屁股塞了課本，被發現了就脫下長褲再打，有人更聰明，先把手心貼著冰涼的玻璃，再去領打，麻痺的雙手可以減輕疼痛。時而說說笑笑，時而看看手錶，直到十二點多麥導五人終於到了，大家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來了，凌晨一點多，學長叫我們去歇會兒吧！好吧！躺下來，養足神，明兒才有體力繼續行程！但是，不知是太興奮，還是太冷，翻來覆去仍然未能入睡，輾轉反側難成眠，好不容易看到外面出現一點天光，天該亮了吧！起身看看，問一下時間，三點半！天就要亮了，乾脆不睡了！
第二天，計畫中的行程是我的故鄉－四公里。我先探問路況，得到的答案是「還好，只要順著鐵路走就會到了」，我想今天應可稍微緩和一下，讓酸痛的身體放鬆。吃過吳次得所煮的稀飯，大家帶著輕鬆的心情出發。我們順著鐵道的痕跡往前走，雖然一樣是雜草叢生，但到底路是平的，比起昨天的路要好走多了。回想以前從四公里到學校只要花二十分鐘就到了，現在又走在上學的路上，真是百感交集！當我沉緬在回憶中，前面的隊伍停頓下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遇到溪谷了，對呀！以前有搭橋，我們可以輕鬆跑過，現在沒橋，又要攀爬那險峻的溪谷，趨前一看，山勢陡峭，溪谷幽深，看了讓人腳底發冷，哇塞！這就是「還好」的路嗎？我們猶豫了！有人提議從高處繞過，前面的人立刻展開行動，我們也緊跟在後，可是這山土質鬆軟，植被的根不深更是不堪一抓，而且有時會有落石，實在太危險了！我和秀薇放棄高繞，信良說她要回頭了，我們要放棄嗎？要放棄回鄉看那孕育我們的老家嗎？「秀貞、秀薇趕快過來！」是愛珠和麗珠在那端呼喚著，「不要高繞，直接攀爬過來！有人會過去牽你！」「我先爬過去看看！如果可以你再過來。」我回頭吩咐秀薇。當下我不敢分心，專注用手緊抓芒草，腳下一步一步踏穩，刻意不看腳下的深谷，兩眼注視著前方，張平東的手伸過來了，接到他的手我就放心的挪過去，然後大家一個接著一個都安全通過了，繼續往前走，前面又有一條二號溪，這溪比較好通過，而且又有清澈的溪水，我們在此將所有的寶特瓶補滿了水，然後再往前行。 約莫走了一個半小時終於到了我們魂縈夢牽的故鄉了，眼前竟然是一片荒煙漫草，還是吳次得為我們指出哪裡是合作社，哪裡是車庫、機關庫，我們也低頭尋找遺留下來的東西，有水泥地基，有火爐，還有川貝枇杷膏的玻璃罐，憑著記憶去估算老家的位置，兜了幾圈，先確定了鋸木廠的所在，辨認出鋸木工作台，那是愛珠父親工作的場所，再往山腳移動，找到幾片長鋸片，這是父親所磨過的鋸片吧，那麼這裡應是磨鋸場，趕快拍照留念吧！我們根據鋸木場的方位，往前搜索，終於可以確定我們家的遺址，「請大家到寒舍喝個咖啡吧！」，我家右鄰是愛珠家，再過去是陳枝清的家，啊！回到老家了！閉上眼睛，回想昔日的情景，木頭搭建的房舍，有三區，一條通道在右側，前區是小客廳，中區是起居室，安置了一座火爐，還放了小餐桌，前兩區的左側是隔成兩間通舖，全家八口就睡在這裡，後區是廚房所在，再後面是父親自己搭建的廁所和豬寮，房舍後面是一片斜坡，勤快的父母種植了一大片的香瓜（即龍鬚菜），瓜棚下還養了雞鴨，這一切豐富了我們的童年，這也是身為長女的我，爲什麼在學校都很沉靜，少與同學互動，放學後就匆匆回家的原因，因為家中有一大堆的家事等著啊！張開眼睛，用心搜尋，想在芒草叢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但是，不僅房舍基地縮小了，後面的坡地也崩塌了，我的家就只剩這堆雜草了。唉！滄海桑田！隔壁愛珠在喊拍照留念了，我不作多想，以免徒增添傷感。 中午了，烈日當空，好個艷陽天！在舊居遺址徘徊留連多時，已不堪烈日曝曬，我們回學校吧！途中，我們在二號溪上用餐，一樣是快速麵，在這裡遇上台灣誌攝影隊，東元學長要我們回頭錄製訪問鏡頭，可是我因昨天一夜沒睡，這時體能已不堪負荷了，所幸有愛珠一家人和枝清、柏興代表受訪，因此向學長告假後就直接回學校休息。 休息片刻，就聽說晚餐要煮飯。於是，年輕力壯的男生派去二號溪取水，我和幾個女生幫忙做飯，在家煮飯我們內行，可是野外炊事我們就投降了，自願充當吳次得的助手，他煮飯、悶高麗菜、滷肉，我們烤香腸、煮湯，通力合作下，一頓豐盛的晚餐就完成了，這是這三天中最美味的一餐。
今天一早，攝影組幫我們錄製在教室留言及唱校歌的歡樂盛況。校歌有舊版、新版兩款，大家唱得不亦樂乎，連唱好幾遍，唱到連走路時還覺得餘音繞樑：「多麼美麗呀！我們的學校！」 因為大家歸心似箭，領隊決定從溪底這個方向回去。大家背起背包，從學校下方開始溜下山，雖然坡度大，但有藤蔓可抓，且腳底踩的是杉木的枯葉，所以連溜帶滑，很快就到溪底。看到溪底，還有一些熟悉感，這裡是我們每年都會下來的遠足地點，猶記遠足當天，我們會興高采烈的帶著簡單的午餐，蹦蹦跳跳的下山，到溪底，有人玩水，有人抓魚、蝌蚪，我最喜歡去爬那棵橫斜的老樹，或者學泰山一樣，抓著藤蔓蕩來蕩去。對了，涉過南澳北溪，對面有一片平台，那裡是苗圃，當我讀高中可以打工時，就和媽媽來這裡工作，我多半是做除草的工作，黃祥宗還跟我一起工作過呢！ 我們在這裡以乾糧權充午餐，順帶一提的是，呂富美老師雖然沒有與我們同行，卻買了許多乾糧給我們充飢，謝謝老師！中午，看著天邊滿布烏雲，恐怕雷雨隨時來到，領隊招呼我們趕快上路，於是我們沿著溪流往下走，走沒多久，雨就毫不留情的滴落下來，而且愈下愈大，我們只好趕快穿上雨衣，步伐也變得沉重起來。大概走了一個小時，涉過三次溪水，最後一次因為水位高過膝蓋，不得不脫下雨鞋，這時可怕的水蛭立刻趁虛而入，嚇得女生哇哇叫。接著，就要上切去找銜接中間索道站的路，首先，我們必須先攀爬過一面岩壁，男生先爬，女生隨後跟上，有人在前牽引，有人在後推一把，今天大家都表現的像登山高手，心手相連，所以很順利的上山。 然而最精彩的路段就要到了，那就是吳基材口中最危險的大崩山。才探知崩塌地到了，我的心跳就開始加速了，告訴自己：不要慌！不要怕！先做深呼吸！一次再一次，調整呼吸，心情好像平復了，好，先跨一步出去，還好，腳底的石塊還算穩固，手攀著岩石，繼續往前走，前方有一面微凸的石壁，下面的走道大概只有三十公分寬，底下應該是懸崖吧！我不敢往下看，只是專注聽從前面男生的指揮，雙手扶著山壁，眼睛看向前方，腳步隨著他們的口令一步一步的緩緩移動，邱文智在後面守護著，讓我比較放鬆，文章和平東在兩端用繩子圍在我們的背後，這樣讓我們比較有安全感，總之，所有的防護措施都用上了，儘管如此，有人還是兩腿發軟動彈不得，有人一時害怕驚嚇的哭出聲，好不容易大家都通過了，鬆了一口氣，繼續前進，到了中間，就銜接上來時路，因為路況熟悉，腳程加快，衝到寒溪，已是午後六點，全身溼透狼狽不堪的我們直奔羅東的老家，因為還要回彰化、南投，我和朱校長不敢多耽擱，匆匆用完餐，就一路趕回家了。 這一次的尋根之旅能成行，首先要感謝東元學長的精心策劃，其次要感謝美齡學姊總理入山申請、帳務等等繁瑣的工作，再來是慶幸有吳次得、吳基材兄弟、張平東三人熟悉路況且有豐富的登山經驗，才能讓大家平平安安的完成任務，還有愛珠、麗珠、月娥的加油聲鼓舞著，讓我不敢輕言放棄，以及兩位文章老弟和秀薇，謝謝你們緊陪我身邊，相互扶持，互相打氣，還有黃建智老師和莊平山大哥，你們雖然腳痛還是奮力完成這艱鉅的任務，讓我們向您致敬！游柏興，謝謝你一路爲我們錄影，邱文智、陳枝清、黃祥宗、你們都很熱心，一直很體貼的護持著我們這些女生，又揹了很多趟的水，李國訂、陳麗鳳、游信良、許春桃、許春美，妳們好強哦！以後沒人敢說你們是弱女子了！ 啊！感謝天！讓我們齊力完成尋根的宿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