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熟悉

── 輔仁大學教授  李添富──


 

雖然我從沒見過這位大學姐,但,就是這麼熟悉。

應該要從那本一直擺在書架上,而且也就只有擺在書架上的《北京輔仁大學校史》談起吧。曾經聽仲敖學姐談到她的令尊令堂都是北平輔仁大學的校友,只是一直都沒有回北京去探望過母校。由於在學校擔任行政職務,校史室送我一本《北京輔仁大學校史》,書裡翔實記載了學校創立的始末,除了完整的保存創校初期教職員工資料外,更是完整的刊載了從1927到1950年間的全部學生名冊。知道學姐與輔仁的淵源之後,心想:雖然這是一份珍貴的史料,但對我而言,也就是一份史料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不過,對學姐的令堂而言,這裡頭可能記載了年青歲月的片段,可能是懷想過去的重要媒介,更可能是老人家休閒時的精神食糧。於是,二話不說,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的,我就把書送給了大學姐。

聽說,大學姐不只拿它當書讀,還原了書中所記載的事物,讚頌了教授們的學術與風範,說明了行政師長們的服務與熱誠,數家珍般的描述了同學的表現與成就,更為證實了一個熟悉卻不敢把握的同學姓名而雀躍。說實在的,我從沒想到這一本書,居然能有這麼大的效用,當然也為自己突然心血來潮的做出這麼一個意義深遠的決定,感到驕傲。

去年一整年,我和鵑娟老師幾乎每個月都會被公共電視「一字千金」的節目製作單位找去擔任評審,為了不影響參賽選手上班、上課,錄影時間大都選在週末或週日,但卻總是和我與鵑娟老師都參與的委員會撞期。因此,我們常請求委員會的同仁犧牲午休,調整會議時間,以便趕上夜間場次的錄影。有一次,以沉穩著稱的仲敖學姐終於忍不住的說,她已經每週準時陪媽媽看了大半年的「一字千金」了,而且受命記下許多精彩的片段與對話,以及一些可以再求精進的部分,準備交給我帶回去給主持人。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這位高齡九十有六的大學姐,竟然是位社教節目的忠實粉絲。

從此以後,我和鵑娟老師便經常接收到大學姐對我們在節目上表現的修正意見與誇讚,那種溫馨的愛護與鼓勵,不只消除了我們半夜還在錄影的疲憊,也讓我們更是用心的與主持人對話,說文解字。

去年,一群人到北京師大開會,順道參訪了恭王府,也回到了輔仁舊址,不自覺的想起我們七十年前就在這兒讀書、戀愛、結婚的粉絲大學姐,心裡還盤算著,怎樣幫大學姐帶點兒歡樂甜蜜的記憶回去。於是,努力的找尋那些沒有重新翻修的老校舍、當時學長們一定會去的校園角落,當然更沒有錯過昔時的女生宿舍,大夥兒拼命的拍照,為的就是希望能為大學姐拼湊出一份記憶中的輔仁印象來。那天晚上,我們順著北京師大王寧老師的口述地圖,逛了唯一還保存老北京風貌的南鑼鼓巷,就在那兒,我買了百年前廣為仕女們喜愛的雪花膏,透過仲敖學姐送給大學姐。沒想到一份不起眼、不成敬意,甚至不能算是禮物的的小禮物,居然讓大學姐塵封已久的北京印象,再度鮮活起來。那時,一面聽著仲敖學姐得意傳神的轉述,一面望著大學姐所回贈,用她的畫作印製而成的精美剳記本,心裡還有點為自己選對東西而飄飄然呢。

初冬時分,趁著應邀到北京大學演講之便,我特意到稻香村去買了些小糕點送給大學姐。聽說包括剛從美國回來的小凡和他未滿週歲的兒子,學姐一家人為此有了一趟北京小吃與糕點美食的印象之旅。至於我,除了知道稻香村還有那些小點依然保持原有風味之外,更獲得了一個重要的美食情報:稻香村的粽子和松花皮蛋是不能錯過的。

大師姐的膝蓋不好,這幾年來,沒有什麼重大事件,是不輕易出門的。但他卻偷偷的叫大犀牛陪她上街,理由就只有一個--買個東西給我。當仲敖學姐把大學姐買的毛衣轉交給我時,內心非常激動,一來我從沒真正送件像樣的禮物給大學姐,卻收到這麼貴重的回禮,有些羞愧;再者除了親人幫我買的衣服之外,這輩子一共就只擁有過一件「別人」買的衣服,而且買那一件衣服的就是仲敖學姐。記得當時我拒不收受禮物,伯元師卻幫著說:姐姐買的不算禮物。不但要我收下,還要我當場穿起來與他合照。如今,那件漂亮的夾克,還用原裝的塑膠衣套封著掛在衣櫥裡,算算也有五六個年頭了。依照老師的說法,我還是沒有穿過「別人」買的衣服。如今,又由仲敖學姐拿來一件「別人」買給我的衣服,而且劈頭一句:「媽媽幫小弟買了件毛衣,你試試大小是否合適。」這一回,雖然激動卻沒有抗爭,因為我知道對我瞭解甚深的仲敖學姐一定會說:這不是禮物,更不是「別人」買的。

幾天後,「一字千金」校園總冠軍戰,我刻意穿上大學姐買的新毛衣,而且選配了一條新領帶去錄影,為的就是希望節目播出時,大學姐能夠看到我正穿著她買的毛衣,帶著她的期許與鼓勵,為中國文字的承傳與光大,做最大的努力。

以前,只要有人說天地不仁,我總覺得這句話似乎說得有點過頭。但,這個時候,我卻覺得講得真是貼切而合宜。老輔仁的照片是否有所遺漏?稻香村的粽子與松花皮蛋是否依舊保持風味?新毛衣與新領帶的搭配是否合宜?都還沒有得到驗證,大學姐就不再回答問題;說要當面與我和鵑娟老師討論「一字千金」以及文字運用相關問題的會議,也還沒有召開,大學姐就片面決定取消;說要聽我報告輔仁在台復校以及多年來我與北京輔仁校友往來點滴的約會,也還沒有進行,大學姐就先行離開。留下一大堆我根本沒有辦法執行或處理的問題,不知道該與誰說。於是,讓我不得不相信,天地真的不仁。

前兩天,有個會議莫名的取消了,我也因而獲得了一天的空檔。巧的是有了這個空檔,我才可以為大學姐的後事,到學校去拜訪中國聖職單位的神父和校牧。談到大學姐在輔仁領洗、結婚的往事時,神父問我知不知道大學姐的聖名。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大學姐信奉天主教,更沒聽仲敖學姐談過大學姐聖名的事,但很直覺的,我竟然知道大學姐是瑪利亞姐妹,我不知道是這些日子以來,大學姐的言行風範讓我將她與聖母瑪利亞聯想在一起,還是大學姐知道我需要她的聖名,讓我有所感應。或者如朋友們所說的:你跟你大學姐那麼熟悉,怎會不知道呢?

是的,我跟我的大學姐,除了沒見過面,是那麼的熟悉,我怎會不知道呢?

北京輔仁大學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