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分別刊載在 | |
1985/1/1 大華晚報 第10版 | 1985/1/15 中央日報 第10版 |
1985/2/1 第一畫刊 第5版 | 1985/2/24 青年日報 第7版 |
生命必須經過千錘百鍊,才能迸射火花;必須承受風雨的摧殘, 才能展現出強韌;必須飽嚐黑暗的琢磨,才能點燃光明。否則,就不會去珍惜,去奮鬥,呈現的也只是空白和虛糜。這生命的歷程,自然是一段苦澀的歷練。
生活的種種苦澀,曾使人失望落淚,漫漫歲月裡的辛苦掙扎, 曾催人衰老,但由於忍耐,由於奮鬥,更由於不斷地向上仰望,堅韌的生命終能超越在所有的憂患與磨難之上,而從生活自身,獲得融通的智慧。
當歲月周流,所有流汗淌淚的日子都已過去;當種種苦澀已化成唇邊雲淡風輕的一朵微笑時, 或許,那是我們收成生命秋實的時候了吧!苦澀之可以回甘,苦澀之中,苦澀之後, 所以不乏甜美的感覺,那是因為我們曾盡力生活,那是因為對於人生,我們已俯仰無愧的緣故。
一顆穀粒可以看到世界,存瞬息於永遠,泥土的芬芳,民族的感情是那般濃烈;握過鋤頭,拔過草,施過肥,也收穫過,雙手結繭,指縫泥垢,拓展成碧葉離離,佳實纍纍的景況, 那便是在生活中奮鬥的老農。他們雖然只是平凡,但與良將賢相同為一代之人,共存永藏於山河,天道悠悠皆是人世無盡,同樣值得歌頌讚美。
野花、野草,農作物是最平凡不起眼的,但自然孕育著它,賦予無窮的生機,在風吹,雨打,曝曬摧殘下,依然活潑生長著,使我得到了生命的啟示,吸收了它的力量。
每每坐在堤邊埂上,吸著怡人的空氣,望著白雲緩流,忽然就融入那神妙的境界,煩囂與名利之念一掃而空,只彷彿在升空,無身無心的虛無飄升,拋忘了地上的軀殼, 拋忘了地上的一切,只聽到遠處傳來的牧笛低沈而遙遠,渾然不知今世何世。
記得童年時,長輩對牛的歌頌:牛不僅有鞠躬盡瘁的品德,而它形象軒宏無華,純厚樸質的鄉土氣也著實可愛,白天耕地,夜間吃草啃蹄,喘氣蹭癢,喝水反芻,食的是野草, 擠的是牛奶,得的是豐盛的穀物,勤於耕耘而不問收穫,樂於犧牲而不享受,取之於人類少,貢獻於人類多。
「牛也力大無窮,俯首孺子而不逞強,牽犁駕車,吃草擠奶,終身勞瘁,事農而安, 不居功。純良溫馴時亦強犨,穩步向前,足不踏空,皮衣骨肉無不有用,行容無華,氣宇軒宏,故崇其牲,愛其形。 」
我崇敬牛,更以牛為師,勤奮不倦,踏踏實實,穩步向前。畫牛, 可以撿拾過去生活的點滴,肯定對生命的執著,保有寶貴的青春熱血,歌頌那勤勞無私,質樸無華的品德,寄託那深沉著愛鄉土的感情。
生活雖然艱辛,在省吃儉用,不怨不尤之中,卻有一份心安理得的踏實感存在。由於對未來的遠景,抱持一份虔誠美好的信念,因此,所有的清貧困苦,既不能削減什麼,剝奪什麼,倒反而在極有限的物質環境裡,對事物萌發了一種敬謹之心,覺得安定、平安是莫大的幸福,來自大地的每一樣東西,都可貴而值得感謝。
美好的果實,必然沉默安靜地孕育在大地的胸膛,瑟縮地長在地上,而後昂揚於天地之間。過去數年歷遍都市生活的浮浮沈沈,嘗過人生道上的幾番風雨,我想起牛, 想起了麗日之下那一片生意盎然的田園,一時之間神為之凝,思為之深,終於明白「繁華落盡見真情」的雋永真義。
1985年畫展前 有感為文
臺灣是藝術家的墳場,從事藝術創作是條不歸路,要有守貧的準備。臺灣沒有讓藝術家生存的環境,藝術創作只能當興趣,不能當職業。
藝術的真諦在色彩中求生命的深度與厚度,藝術的過程在技法中求藏巧守拙鋒芒不露,藝術的生命在創作中求真善美與返璞歸真。
每個人頭上各有一片天,各有自己的世界;每個人各有不同的人生,各有自己的道路;每個人經歷不同,各有許多說不完的故事。從自己累積的生活經驗中去尋找靈感,這便是創作之源。
生命在決心死去的一刻點燃,藝術家的事業,是在閉上眼睛之後才開始的,走入歷史後得到的聲名,才是真正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