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的奇緣

975年十二月中旬星期六下午，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師生系展正在召開記者會，也是正式展覽前的預展，照例除服務學生外其餘學生不能在展覽現場，我當時大三，只好回到宿舍裡。

這次系展水彩類，我提出二件作品“年貨”、“燈泡與蛋黃”，“年貨”表現的是農村過年時準備的一些應景物品；“燈泡與蛋黃”則是表現破碎燈泡與破碎的蛋殼的不同質感，還要表現出濃濃稠稠的蛋白(汁)的感覺，這三樣都是無彩度的白色，蛋黃是整體畫面唯一具有彩度的物質，是營造畫面氣氛的重要關鍵。這二件作品表現內容是極端的對比，極舊的農村物品與極新的質感表現手法，二件作品的共同點是極精細的及近距離的描繪，這是台灣以前在各項美展都未曾出現過的此類寫實作品，表現手法讓人驚嘆，讓人耳目一新，在兩星期前的系展初審時已經造成轟動。

回想在當時，台灣水彩技法風行的是渲染法，以張杰、席德進老師為代表；師大美術系則鄙視渲染法，受到李澤藩老師的影響，盛行的是油畫方式的技法，不講究透明飽和，不注意筆觸流暢，常在畫面上塗改描摹，不但失去水彩明快生動的特質，更造成畫面晦澀，整體 程度而言是相當低落的。在個人感覺裡，水彩技法不應如此，應該是以英國風為主的重疊法。

中學時期，宜蘭羅東住家四周皆與前輩水彩畫家藍蔭鼎描繪的景況一模一樣，竹林、農人農婦、牛隻、農舍、稻草堆、鴨群......都是生活裡耳熟能詳的熟悉景物，因此臨摩水彩畫家藍蔭鼎的作品成為美術課的重要活動，然後以此做基礎去描繪周遭農村的景致。藍蔭鼎的師承是石川欽一郎，自然是英國風為主的重疊法，進入師大美術系時自己覺得臺灣水彩怎麼畫得跟歐美風格不一樣，納悶之餘，只得透過長輩或友人從國外買回許多畫冊當做學習參考，因此在師大求學期間，就對沙金、雷得、派克、魏斯等美國水彩畫家的技巧均有極深入的研究，與塗改描摹過度而顯得色澤混濁的水彩技法差別極大。在師大美術系就讀期間更受到徐寶琳、李焜培兩位老師的鼓勵，信心大增。

當時歐美藝術界抽象主義及表現主義已近尾聲，浪漫濫情之後當然會反擊反動，便由極冷靜極機械的新寫實主義取而代之，國內學院美術教育一向注重寫實，此一風潮自然吹襲影響，很輕易獲得認同，雖然觀念及技法雖然與紐約新寫實主義不同，但寫實風格再次獲得舉世肯定認同是不爭事實。只是當時台灣根本不知道新寫實主義的表現材料是壓克力顏料，工具是空氣壓縮機及噴槍，只知道顏料塗在畫面時，不要有筆觸，而且必須將眼力所及程度，仔細觀察，精細描繪。

“年貨”“燈泡與蛋黃”二件作品的出現，除在系裡造成轟動，也在台灣藝壇掀起一股震撼，許多知名畫家及收藏家不遠千里搭飛機、火車前來一探究竟。

這天上午，系裡教授在評分時，究竟該給那件作品是第一名，教授們僵持不下，最後以投票表決，“年貨”勝出一票，得到第一名，依往例：每位學生在該類項目只能一件作品得獎，“燈泡與蛋黃”只能以入選參展。

二件作品的展出，對台灣繪畫界影響深遠，因此被稱為台灣細密描寫傾向的開山鼻祖(恩師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教授李焜培曾撰文記述)。

“年貨”得到第一名，台灣水彩黃金時期便以此作品發表時間做為起始點，也影響我後來 以表現鄉村為主的風格。

在熱鬧喧囂宿舍裡，一位學長走進寢室，跟我說：有位社會人士想收藏“年貨”，並遞上名片，上面的名字是“郭灝，仁愛建設公司董事長”，要我回電。

“年貨”，有許多收藏家想購置，但是態度曖昧，多數是試探。

心想得獎作品實在捨不得割愛，但又不好拒絕人家的厚愛，宿舍裡的同學提議，可以將畫價提高試探誠意，於是便以當時公務員月薪三千多元為準乘三倍計算，開價一萬元。當時許多知名畫家的油畫尚不滿此數，一萬元在水彩可算是“天價”。

想不到，郭董事長毫不猶豫，馬上答應，並約定師生系展結束，立即將“年貨”送去。

於是“年貨”成為國內第一幅售價萬元的水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