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在大元的歲月,便有一縷悠悠的思緒,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燄在胸中騰起。大元分校地處海拔千餘公尺的山上,係省林務局羅東鎮太平山林管處大元工作站之林班地區,古木參天,蒼翠蓊鬱,交通極不便利,山上工人純以伐木造林為業,將砍伐之原木用索道台車運至山腳下集木區—古魯,再分裝卡車運往羅東後分輸各地,或船運出口,頂盛時期,每日數十部卡車,絡繹於途。大元、太平兩山千年之原木集散於羅東鎮,帶動了羅東地區之繁榮, 而獨占蘭陽經濟之鰲頭,但是前往大元山之客車,每日上下午僅有定時班車各一班,配合上山之定時纜車,運送上山下山之居民。
由羅東林管處乘林場定時客運專車,經寒溪至大元山腳下古魯,再乘索道纜車至中間,步行數十步,換乘另一纜車至鞍部,再改乘小鐵道客車,俗稱蹦蹦車,顧名思義,此車絕非平穩如火車,約二十餘分鐘可抵大元工作站,下車後拾級而下,約二分鐘抵達學校,故從羅東一早出發,一切順利過午始可抵達。
大元分校校舍簡陋,只有木造教室一排,共計五間,門窗玻璃無一完整,屋頂木瓦及牆壁均已年久失修,教室內四壁精光,黑板剝落斑白,教學用具僅有風琴一臺,其餘尚稱可以者唯有課桌椅。木造教室首間為辦公室,室內除辦公桌椅外,別無它物,教室前為一狹長一眼望到底未及兩丈寬的操場,似乎僅止鏟平,滿是砂礫的坡地,無護欄,一失足則必翻落山澗深壑,學童升旗典禮及朝會均因之從簡。僅有一個小沙坑可供玩耍,卻不宜體育課活動。另於教室盡頭,用木材搭建的簡易廁所一排,共四小間,全校學生三班八十餘人,大多住校,以一六、二五、三四年級編班,採複式教學。教師共有四名,其中兩名為林務局補助人員,一名兼學生宿舍之管理,全校除他調之分校主任及一位有眷老師外,二分之一為代課老師,學校的教室全為林管處提供。
距學校數十公尺之遙的半山上,另有林場提供的學生宿舍一棟,亦為木造,比教室還簡陋克難,逢雨必漏,有風則門窗砰砰作響,屋內為大通舖,右首盡頭之小隔間為管理老師的房間,左手盡頭設有長桌數張,為學生三餐之用。緊鄰即為無間隔的廚房,設有兩鍋的大灶一座,由林場資助兩名林工女眷,為寄宿生打理三餐,該棟宿舍雖然破舊卻不失集餐、宿、炊事多功能的建物。
我所住的宿舍為大元工作站的一棟四戶之木造房,鐵皮屋頂,係屬較好的員工宿舍,未達二十坪,一分為四,左半邊為和式前後兩間臥房,有拉門、有壁櫃,地板為檜木。後間設有山上鐵工廠特製取暖用的鐵火爐,通稱「火龜」,可減輕寒冬之難耐。右半邊兩間是水泥地,前間為餐客兩用,後間為廚房兼洗澡房,有鍋灶。門外有一接山泉水的蓄水木槽,燒飯就地取用山上木柴,用水則取自山泉流水,雖原始卻不失方便,這是山居生活的特色。
學校的兩位代課老師均為單身,一位兼管理員,同住學生宿舍,另一位寄宿大元工作站之招待所,還有一位有家眷同仁住大元工作站之員工宿舍。巡視校區一周,更是增加了內心的惶恐,如此簡陋的校舍,貧乏的師資,尤其短絀的經費,還得由校本部管控。學生均為清寒辛勞的林工子弟,地方上之財源可想而知,在人力物力極度匱乏的情況下,如何推動工作實現理想,甚感茫然。為了堅持理想,矢志奉獻山地教育,培育偏遠地區兒童。我獨自攜子女四人遠赴窮鄉高山,交通不便,生活艱辛,是否太過自信?是否失之深慮?能否經得起考驗能否…一大堆的?號浮現,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孤燈下幾番煎熬,儘管看透了塵世的空虛而覺悟,但是命運的枷鎖實在難以逃脫,畢竟人必須生活在希望之中,希望是生活的動力,是生命的泉源,空間的事物無時不在變化,時間的長流永不休止,人生雖然極其短暫,但是經過生死之間掙扎與奮鬥的,必能領悟如何以生命去充實安排那無限的空間,如何以生存去持續開展那永不休止的時間以掙脫命運枷鎖之桎梏。譬如登山,雖有時下,但以全部看,仍是向上走,不以苦為苦,則視苦若甘;反之不以甘為甘,則視甘為苦,假如我不願意為現時所束縛,又不願意逃避現實,只有保持過去耐苦的體力和吃苦的精神,應付現實、改造現實、征服現實、克服這崎嶇險阻的困境,或可減輕或脫逃枷鎖的桎梏。
教育乃樹人之百年大計,為建國之根本。而教育之推行,則有賴教師作育英才,蔚為國用,使歷史文化得以薪傳,國家民族之命脈屹立不搖,源遠流長。「良師興國」雖使命艱鉅,然每每以此自許。「今日活活潑潑的好兒童,必為他日堂堂正正的大國民」這正是我奉行不渝的一貫治校理念,人定勝天乃是我一向堅持不移的治事信念,自助人助更是我所執著的行事定律。
山地學校,原本先天條件就無法與平地學校相提並論,更何況是山地學校之分校,即便是一紙一筆之需,皆受限取之於校本部,差旅費用更是免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確實對分校之發展限制阻礙很大,其困境可想而知。大文豪愛默生曾說:「我們總不肯相信那深不可測的思想力量」,多用頭腦思考,這是一切力量的起源,它是工作的動力,力量是責任,力量愈大責任也就愈重,一夕成功是不可能的,人只怕站,不怕慢,當今之計必須爭取獨立設校,但在百事闕如的情況下,如何改變環境,充實設備,增加學生,確實逹到六班人數,使各項均能符合獨立設校標準而取得獨立,確實舉步維艱,儘管難以預期,但事無絕對,人定勝天,相信自助人助,綜析現況,約分近、中、遠三個階段,竭盡所能於任期內完成,在近程之目標,必須於短期內逹到立竿見影之功效,首先改變學生家長暨地方人士對學校之觀感而能關心學童之教育,予以支持,並樂於協助 。
在學校的做法上,首在建立制度,提振同仁工作精神和興趣,務使人盡其才,事盡其心,使人感受到校風不同以往。鼓勵師生和熱心之家長,以克難方式共同消除髒亂,並加強校園安全措施與美化,使校園煥然一新,整齊、清潔、安全又美化,師生暨家長深感建校成就之光榮,學童也因而快速增多,住校學童高逹百餘人。
加強學童生活常規訓練,培養有禮貌、守秩序、愛乾淨、講公德活潑健康的好兒童,使家長放心,地方肯定,以這些有形的表現,在短時間內樹立起學校之風格,為山地兒童開闢健康快欒成長的樂園,普受學生家長暨地方人士之重視與支持。
中程之目標,務期努力奠定學校之形象,而積極爭取獨立設校,為提升山地教育奠始基。成立獨立設校促進委員會,聘請學生家長暨地方熱心人士,協助分校積極爭取各方支援,充實教學設備,力求符合設校標準。並積極提高師資,加強教學,力臻水準。重視同仁身教,務使學童之學習及能力逹到平地水準。而且身心健康活潑,機智和思維也都不遜於平地兒童,使家長放心樂與學校配合。提高升學率(每年幾逹百分之百)及就業輔導,也是重點發展,務期升學或就業各得其所。而且心身正常發展,期成他日堂堂正正之好國民,為學校樹立百年樹人的典範。
遠程之目標為改善師生寄宿伙食營養以及休閒活動,以增進師生福利,並鼓勵同仁發揮專業精神,推廣山地教育,務期以山地居民生活正常,觀念正確,思維健康,以改酗酒滋事散漫之惰性,嘉惠地方,厚植國力,為國家竭盡棉薄,以償夙願。
故在推展上優先進行的
1、加強照顧寄宿學童,使其獲得有規律健 康快樂的生活。
2、爭取羅東林管處為其林工子弟重建新的宿舍及學生餐廳廚房,並提供全校教師在學校就近的宿舍,以便加強照顧寄宿學童。
3、加強廚房設備,增購午餐標準用具等,以達到營養午餐設備之標準 。
4、爭取省教育廳衛生教育委員會撥給聯合國兒童之營養午餐,免費長期供應,改善師生膳食營養,減輕學生家長之經濟負擔。
5、舉行母姊會、健康與飲食之營養衛生疾病之關係展覽會,鼓勵師生克難搜集和製作圖片、影像、模型實物、標語,以及教學觀摩會等,以培養學 童家長,乃至地方民眾,飲食之正確觀念,提高山地教育,為國民健康盡力。
6、山地交通不便,生活單調,為了方便師生休閒活動,乃訂定師生休假辦法,每二週放假一次,有三整天的假期方便運用,以調劑生活之枯燥。
山地兒童並非生就秉賦與平地兒童有別,乃是礙於環境所限,故發展山地教育,推進校務,提升兒童受教品質,乃為當務之急,刻不容緩。尤其大元分校之兒童,皆為清苦之林班工人子弟,更深感責任沉重。有幸到職後,經年餘奔走,暨全體師生的努力,加上大同鄉公所林管處以及學生家長、地方熱心人士等各方支援充實設備,改善環境,終於達到獨立設校標準,於民國四十五年七月獨立升格為宜蘭縣立大元國民學校。成為深山中的一所獨立小學,師生額手稱慶。
獨立後人員編制增多,雖仍未達1.5之標準,然可勉強消除不得已的一六、二五、三四年級編班的不理想複式教學,兒童受教權與學習機會增多,課業與日常生活也逐漸步入常規。獨立後之經常費雖然仍不足,但每月均有固定數目,可按校務發展的輕重緩急權宜支應,對校務之推動,確有補益,不過對學校之整體建設,仍有杯水車薪之憾。設備亦難臻理想,感謝同仁有志一同,一心一德,合作無間地積極參與環境改善等工作,集思廣益,分工合作,力求克難有成。畢竟經濟條件差,學生人數有限,校舍何敢奢望黌廬之雄偉,規模之壯觀,唯以務實求是為原則,整齊清潔安全無虞為首要,故積極進行修復刷新工作,以達室不漏雨,門窗無損,師生不受風雨之苦,霜雪之虐,得以安心進行教學及學習,寄宿師生也不再有陰雨愁搬遷,風大而瑟縮的無奈,師生皆能快樂地迎接充滿希望的每一天之到來。
其次,為擴建整修狹長陡峭一眼望到底的操場,師生搬石砌邊坡,加大寬度,增設護欄,以改善師生活動空間,使體能課正常運作,解除師生提心吊膽,深怕失足翻落深谷之恐懼。除了教學和生活環境硬體的改造外,進一步加強美化布置增設標語、標示、揭示牌、圖表、模型,如師生拾獲毀於颱風之屋頂鐵皮,製作各種動物模型,用油漆加以彩繪,並標示名牌加以介紹,依校園山坡走勢和草叢予以佈置,增加兒童之動物知識。師生利用假日深入叢林採集大元山之特產樹蘭及蛇木樹幹,製成各式各樣之蘭花盆景等柔性建設,藉收雙手萬能之教育效果。舉凡有形之外在布置,力求樸實不失美觀,工整不掩自然,且能發揮耳濡目染之教育功能,所有的製作,盡量不增加經費負擔,均為師生蒐集舊材廢料集思廣益,共同設計,化腐朽為神奇,從中啟發兒童,接受挑戰,突破現實,以萬能雙手創造美好的願景,使校園煥然一新,師生感受親手參與校園建設的成就與榮耀。
在教學環境內在的改善上,充實教學軟體設備,以符合時需而便利取用為首要,並加強教學內容及個別輔導,務希教師人盡其才,學生獲得充分學習的機會。惟受限於經費,教具也多以克難方式,師生共同創作,發揮研究精神,增進師生感情,並收做中學,學中做之教學效果。
兒童之塑性如水,就方則方,遇圓則圓,故兒童之養成教育非常重要,有如萬丈高樓,功在奠基之牢固,所以加強兒童之養成教育,除了有形之環境建設外,與集體訓練和個別輔導之柔性默化功夫,兼籌並進,以發揮相輔相成之教育功能。諸如:「大處著眼,小處著手」,以集體訓練方式培養兒童敬業樂群之坦蕩胸懷與互助合作的公益美德,禮義廉恥四維之校訓,是為人格之標準,而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德則為行為之規範,利用各種學藝競賽活動,培養兒童崇尚榮譽及求真求實的競勝心,發揮群策群力之教育功能。因山上兒童家庭皆不富裕,每以競賽獎品如筆、書、蠟筆,筆記本等學用品,充實兒童學用之所需,時至今日還有畢業校友保有當年所獲獎之鋼筆,除了紀錄當年在校的成績,更珍惜在校的回憶。可見教育點滴之作為,對兒童皆有深刻之影響,豈能不慎重。
成立兒童自治鄉,在培養兒童從小養成自動自發之民主自治精神,為國政地方自治播種。以各班級為村里單位,以學年度為改選鄉長村長之任期,及競選活動。各村設有村訓,代表各村之團體精神。生活公約為各村全體遵行之自治規範,並設有會議程序,訓練兒童開會應有的知識和投開票必備的常識。並設有公告欄,培養兒童隨時關心鄉內大事,地方消息,兼具訓練其繕寫通告、通知單、便條等課外知識。
成立小小記者團,培養兒童對外採訪應對的能力與禮貌,以及如何關心社會,服務大眾為目的,更藉以了解個人對國家社會應盡的責任和義務。設有校訊揭示板,隨時公佈記者團所採訪地方重大消息,養成兒童隨時留意消息關心地方。而每日一語及少年法律常識記要,更有助兒童學習成語及認識與生活有關的簡單法律知識。
間隔教室成為圖書室,向各處募集圖書以充實圖書室,培養兒童閱讀好習慣,以啟發其心志,靈活其思維,擴展其知識視野,冀望織夢未來。枚舉以上數點集體訓練與措施,在略述大處著眼,培養兒童有開闊之胸懷,靈活之思維,活潑健康樂觀進取的人生。但是一個人如果沒有良好的生活習慣,則必自私自利,焉能與人為善?甚至成害群之馬,小者毀身,大者禍國,所以在大處著眼的同時,更要注意小處著手,兒童生活之細節,應隨時予以正確輔導,如此才能發揮相輔相成,事半功倍的兒童養成教育之效果。
兒童生活圈,不外衣食住行,除細心培養,積極輔導,力求觀念正確,確實實行外,利用各項比賽,提高兒童興趣,增進自律能力。
在衣的方面:利用晨檢比賽,注重手腳衣服乾淨,儀容端莊,鈕扣扣牢,鞋帶繫好等有關細節,教師備有指甲刀,便利兒童隨時修剪。校方設有理髮組,外聘榮譽理髮師,廉價為師生理髮,使師生儀表整齊乾淨,發揮身教默化之功效。而最感困擾的是小朋友的頭蝨問題,雖可申請免費用藥,但有限,無法根絕孵不完殺不盡的蟲卵,而回家的傳染更是嚴重。為了根絕可能的污染源,節省用藥為家長使用,並利用家庭訪問及母姊會加以輔導,力求根絕。小朋友在學校利用課間活動時間,由老師指導洗頭髮後用藥並包紮好,俟午休時間分組比賽抓蟲卵並互相檢查,一定要一次抓乾淨,經老師認定始可,有時影響課業便利用晚自習時間或個別輔導加以補課,對患有頭蝨紀錄的小朋友指定各組長每天複查一次,不使有再犯機會。每兩週回家一次返校後立刻作全校大檢查,不使稍有疏漏,規定小朋友每週至少要清洗頭髮兩次,如此雖然麻煩但效果卓著,感謝同仁和小朋友們的合作,頭蝨問題因此而消除。
食的方面:學校有免費營養午餐,藉此培養兒童飲食的正確觀念和有禮守序,不爭先恐後,不偏食,不搶菜,食不作聲,坐姿端莊,不掉飯粒菜屑,食前洗手,飯後漱口等細節。設有標語,隨時提示兒童飲用的標準正確方式。
住的方面:務求整齊清潔,指導兒童被褥摺疊有方、衣物收藏有序,晨起必梳洗整裝,就寢必洗澡更衣,保持個人衛生好習慣,進而維護公共衛生之公德。鼓勵高年級兒童協助低年級同學遵守規律的團體生活,寢室設有值日生,輪流打掃維護內外環境衛生,並有老師負責輔導兒童衛生安全等其他雜役,以培養兒童自治能力與同學間相互協助之美德。
行的方面:密切注意兒童行為的偏差,如說謊、偷竊、忌妒、自卑、愛打人罵人、沒禮貌、不守秩序、不愛讀書等不良習性與原因,耐心輔導、愛心感化、多鼓勵、少懲罰,使其恢復信心,導向正軌。舉辦模範兒童表揚大會,藉收見賢思齊之默化功能。總之兒童之養成教育雖然隨時代變遷而複雜,但是萬變不離其宗,細心觀察耐心輔導,潛移默化是最好的方法。
獨立後,同仁們仍無怨無悔的努力建設學校、改進教學,由於學校經費有限,一切尚須樽節支應,而同仁仍不減奉獻教育的熱忱,在默默克難的進行中尤能兼顧兒童五育均衡的發展,提升了教學水準,也提高了升學就業率,尤其在我到任三年後,在當時未有聯考的升學競爭下,幾乎年年升學率達百分之一百,使山地教育不斷的向前邁進,令我無比的欣慰和感激。記得常利用下山公差,儘可能抽空搜集宜蘭羅東市區國小高年級的試卷,提供同仁參考,測試學生的程度,務期不遜於平地兒童,倘有落差,即時加強各別輔導,作補救教學。而意外的在調閱的試卷中,發現經常為同仁稱美為金頭腦的劉春堂小朋友的國語分數低得令人驚訝,通常算術好的兒童,智商不會太差,經查他國語科的各種作業中之錯誤,幾乎全導因於注音符號的問題,尤其是ㄢㄣㄤㄥ四個韻符分不清,用不當。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聰明內向而有禮貌的孩子,長相文靜可愛,在他們班上年紀最小,但是算術最好,從未和他人爭吵過,是大家公認的優秀兒童,為什麼他的注音有問題。於是叫他到校長室查個究竟,經查證他對ㄢㄣㄤㄥ四個韻母發音不正確,而導致錯誤。遂對症下藥,首先說明在口腔內發聲的部位,唇齒舌之運用和氣的配合等,逐字示範,大聲朗讀,反復練習,力求發音正確,識字無誤。再教他此四韻母與聲符結合韻符之發音及運用,很快已到放學時間,降旗的歌聲催動了他內心的不安,不時偷望窗外,一隊隊的小朋友,回家的、回宿舍的,路隊都走完了,他放下了筆,抬起頭來,按捺不住略帶颤抖的急迫聲:「校長,我學不會了」我說:「是嗎?為什麼?」他低頭含淚不語,我接著說:「學不會不可以回家吃飯」他再也忍不住淚珠斷串似的落了下來,他那驚悚惶惶又不敢放聲大哭的可憐模樣,我差點不忍心的把他放了回去。為了他即將參加升學考試,只好狠下心來,起身把門窗鎖上說:「今晚我陪你也不回家,直到你把ㄢㄣㄤㄥ四個韻母弄清楚,不但讀音正確,還要四聲運用也不能錯才可以回家,把淚擦乾,趕快練習!」他偷偷地看了看我板著臉不高興,心知已無回轉餘地,只好邊擦淚,邊寫邊讀,不到半個小時,怯怯地說:「校長,可否再測試」,測完竟全沒錯。我放下筆回過臉色說:「你並不笨,只是不肯下工夫用心學習,今天起好好用心學習,希望你的國語成績像算術那樣好。好了,回去吧!」他一臉的稚氣,又看了看我,行個禮說聲:「校長謝謝!再見」。轉身脫繮似的飛奔而去,蒼茫的暮色中,目送他奮力奔馳的背影,不由得心疼又自責,對這可愛的孩子是否用心太急、太嚴,一聲「媽媽回來了,可吃飯啦!」焯兒的一聲歡叫,打破了我的沉思。又一陣的心疼,差點掉下淚來,是孩子為了我挨餓?還是那個聰明可愛的學生,因我太急太嚴而受了痛苦?飯桌上看著次子和小女兒兩人餓虎似的吃得香甜有味的模樣兒,又想到方才輔導的那個乖順的孩子沒有使我失望,才把心疼愧歉的淚水忍了回去和兩名稚子共進晚餐,一天疲憊緊繃的身心才鬆了下來。他畢業後報考羅東中學,放榜的當天,他母親拿著放榜的報紙名單,很難過的告訴我,找不到他兒子的名字,只有一個叫劉春棠,那不是他兒子的名字,急得幾乎哭了出來。我篤定的告訴她:「是報紙筆誤」安慰她:「以學校通知單為准,妳回家等好了」,她憂心忡忡,回去沒多久又跑了回來,手持錄取通知單,眉開眼笑的道謝說:「我兒子考上了羅東中學了」我也如釋重負的放下一顆沉重的心,再次的印證,工作務實,治事嚴謹的重要,凡事成竹在胸,才不會有所失誤。但又想起為了協助品學兼優、意志堅強但家庭環境清苦,弟妹多人的學童爭取升學機會,而費盡心思開導、爭辯、安撫、無所不用其法的動之以情、說之以理纏說多日,終獲其父母同意其子女升學,雖然為這些獲其父母同意知上進而奮鬥不懈的孩子慶幸,但也為山地兒童受教升學之不易而深感戚戚焉。其中記憶最深的是朱秀貞,她的爸爸雖然是位勞工,但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位憨厚堅強而有禮貌的家長,為了朱秀貞的升學,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時,他畢恭畢敬的九十度鞠躬,連聲道謝我和老師們對他女兒之疼愛,她一臉尷尬又無奈的說:「我真是無能,孩子這麼多,目前靠我太太在苗圃打工貼補家用,勉強沒讓孩子挨餓受凍,這個月來我和我太太商量了很久,真的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沒有能力讓他升學,他是老大…」他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我打斷了他斷續語塞的為難,告訴他今天的來意,有兩件重要的事,第一件:中學入學考試時間不到一週,千萬不要錯過,先讓秀貞去參加考試,如果她沒考取,也不會怪父母不給她上進的機會,他會乖乖在家聽由你們的安排,我們要瞭解十二、三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工作?能賺多少錢?等她七、八年後長大了,即便找到工作,以她只有國小學歷來看,能夠賺幾個錢?也許連養活她自己都有問題,結婚的年齡也到了,你算算自小學畢業又要再養育他七八年,也許還更久,對你的家庭發展有何幫助?孩子本來就是一個家庭命脈的延續,關係著一個家庭之發展,是家庭的希望,像你我這般年紀,職業已定型,不客氣的說,再怎麼努力,心有餘力不足,只有把孩子培植成才家庭才有翻身的機會。但孩子多不一定個個都是可造就的人才,如果有一個出人頭地,就會給家庭帶來光榮和幸福。俗話說:「君子無本難求利」培植孩子是父母的責任,以現在的社會來講,培植孩子是最好的投資,無風險獲利指日可期。秀真是個有志氣、有理想、有定見、愛讀書、力求上進的好孩子,好好培植她,一定會出人頭地,為你們家庭帶來幸福。「可是目前給她學費都有問題,不用說十年,想都不敢想」她父親滿臉的無奈,我說:「妳別急,我今天要告訴你的第二件重要事是,如果她考上了中學,可以招個十五人至二十五人的互助會,以你們夫婦兩人平時待人的忠誠熱心,相信為了品學兼優孩子的學費,任誰聽了也會幫忙,初中的學費不是很多,如果成績好還有很多種獎學金可申請,如果你還有困難,即便是以會養會的方式,也要讓秀貞初中畢業,她的成績一定很好,可以爭取到保送台北女子師範學校,食宿學費等都是公費,成績好有更多的獎學金和助學貸款可申請,那時就不需你再愁錢了。三年就畢業了,就是合格的小學老師,由政府分發工作,可申請在本縣國小任教,一般的工人薪水沒法和她相比,並且是終身保障的工作,退休時更有為數不少的退休金。她畢業後,不僅可以馬上幫助家計,帶動弟妹向她看齊,幫你培植他們,你只要三年的投資,很快的再過三年,就可以回收成本,更可獲取家庭復興,真可謂一本萬利,還有什麼好猶豫?困難誰都有,事在人為,希望你做個堅強的好爸爸,現在苦一點,再過幾年和你太太就可安享清福,不要忘了培養孩子獨立,是身為父母應盡的責任,也是減輕家庭負擔唯一的選擇」。他似有所悟,滿臉笑容的九十度鞠躬,送別我並連聲道謝說:「我會努力,希望不使校長失望」。幾番的鏖戰,總算不負此行。
同仁為了加強美勞教學,啟發兒童潛能,不能增加家長負擔,但又取材困難下,只得挖空心思發揮巧婦無米炊之精神指導兒童,蒐集鋸木廠廢棄的木板條塊就地取材,雕刻民族英雄肖像並加簡述生平功績,或由兒童自行設計的板刻加以彩繪,並選出優良作品佈置教室前走廊。在糢糊的記憶中好像有高連金、黃貴蘭、朱秀貞、張莊嚴、林建成、謝武雄、張貴花、陳祝、陳英、陳東元、陳美、司繼焯等多人的傑作,還有壁報刊頭非他莫屬的陳東元,一手秀麗小楷字的林建成,和楷書蒼勁得體的謝武雄等人之作品,堪稱一時之選,來訪賓客驚嘆為天才之作,並誤以為出自老師手筆;尤其是內向不多言語而彬彬有禮的陳東元小朋友之美術才華頭角初露,師生均感驚訝、振奮,而當時的我心中所想的是日後如何琢磨此塊璞玉?雖然冀望未來,但又躭心目前操之過急或猶不及,而失於求全之毀,深感責任沉重。在學的這段期間,有心的設計可供他發揮創作的園地,提供練習創作所需的材料,以方便減少家長負擔為原則。乃就地取材,如在工作站的鋸材廠撿拾廢棄之木板塊條、刨花、木屑、繩索、鐵釘、螺絲,及廢紙、布條及樹皮枝葉、花草、石塊、動物羽毛等廢物為素材,以之入畫或造型。黏著劑及鐵鎚、刀、剪、鋸等工具,均由校方供給,以廣其創作之領域,兼收化腐朽為神奇,雙手萬能之教育功效。並以大自然山上之風光為其創作之對象,培養其對大自然之愛好,宏觀其視野,開闊其胸懷,以增進其作畫磅礡之氣概。又配合節日及學校的活動出刊壁報,由他帶領製作團設計繪製,校內比賽或有任何表現值得獎勵,皆以繪畫用材作獎品,鼓勵其自由創作,隨時張貼校園,予以鼓勵。
同仁費盡心思,更將師生共同採集之蛇木樹幹,指導小朋友製作盆景,訓練兒童各展巧思,雕鏤各式花盆種上大元特產樹蘭,美化校園,突顯特色,也因此成了遊客必至的大元觀光景點,和訪客爭取的最佳紀念品。
夏天,老師帶著學生溪邊釣魚,或山林中採集花草,製作標本或盆景美化校園,同仁更絞盡腦汁,一年四季皆有不同活動,因地制宜的克難教學,更是令人感佩。學校美化環境比賽也曾因此特色獲全縣優等獎,令師生無比振奮。
分校的獨立,所帶給我的不是苦盡甘來的喜悅,而是堅定的信心;不是祝賀聲中的無上光榮,而是任重道遠的使命與責任,使我面對艱難困苦,不再猶豫而勇敢面對挑戰,迎向光明,找到了我人生的出口,更堅定明確掌握住我的人生方向。
大元山山高氣爽、叢林茂密、野花遍地,夏日確是個避暑勝地。但是每逢連續大雨,或是颱風季節,一旦強風掃境,則山崩地陷,拔樹毀屋,山區一片凌亂,大木橫路,亂枝掩道,寸步難行。尤其山洪暴發,土石奔騰,震耳欲聾,令人心驚膽顫。全校師生安全堪虞。每遇交通中斷,連月無法恢復,平時取之於山下之生活日用品遂告中斷,師生百餘人面臨斷炊之苦,唯一可求助之林場員工福利合作社,也只能代辦可以久存的米油等生活必須用品,但膳食炊事不僅止於米鹽,平時儲備的東西仍須連絡調度,拜託通融,由工作站的員工食堂僱工,由山下一担一担的把魚肉蔬菜等挑上山,這突增的伙食費,子女多的家長更是筆額外負擔。為了解決無法定期供應的副食營養問題,同仁乃率中高年級學童,利用美勞體育課以及休閒時間,在學校週邊空地種菜和飼養小白兔(佔用場地不大,生長快速,肉可食,兼亦可賣,更培養兒童飼養寵物之樂趣)以供不時之需。經過半年之努力,頗有收穫,這是平地學校所絕無的額外工作,師生共體時艱,力排萬難,令人感動。
所以我用盡所有人事的請託,於民國45年,取得兒童營養午餐,麵粉、奶粉、長壽麥及食油等免費長期供應物資與自種之菜蔬相互搭配。包子、饅頭、麵條等,不但增進師生營養,也增加午餐之多樣性,同時增進兒童的食慾,更減輕了家長的負擔。如此雖然減輕颱風季節帶給師生飲食之威脅,但颱風過後,並未減緩我身負的重責,跋山涉水,攀緣匍匐,為的是趕報颱風災情,參加代表會和其他重要會議,以積極爭取復建經費。記得有年暑假,帶著次子及畢業生黃阿清參加中學的第二次招生,及為爭取棉被經費以改善住宿生的寢具,遇上強烈颱風波密拉來襲,山路斷絕,心繫暑期留校輔導的住宿生,又擔心山上家中的兩個孩子,風雖稍息,雨仍滂沱,颱風即將掃過,但警報仍未解除,就帶著黃阿清和次子從廣興徒步經寒溪至古魯,溪水暴漲夾帶泥沙,滾滾濁流千軍萬馬奔騰而下,幸賴學生家長身上綁著繩索背負渡溪,再攀越兩個索道山谷,又沿著蹦蹦車道而行,沿途橋斷山崩,山洞也坍塌無法穿越,只好從坍塌的亂石堆上憑著平日熟悉的方向,手腳併用,忽而匍匐,忽而蟹行,走在搖搖欲墜的枕木上,無視於己身遍體擦撞割裂血泥的傷口的疼痛,鞋子破了,強忍雙腳腳趾磨起的水泡早已破了淌著血的刺痛,只顧擔心著學童的安危,更遑論一天的滴水未沾,心憂如焚,拼命趕路。
爭取到學童營養午餐免費的供應,雖然情況改善了很多。但每遇颱風大雨交通中斷,電訊全面斷絕時不論我身在山上或出差山下,總是心繫兩地。山上有百餘師生生命之安全,而家中還有三個稚子,山下又有尚在讀中學的老大,翻山越嶺、行艱履險的山上山下長途跋涉,來往奔波之苦,我可承受,但不能全心兼顧家中子女,愧疚、痛楚無以言喻,夜深孤燈下常不能自己。
最令人頭痛的是每年的颱風,而最令人擔心的事,莫屬寄宿學童害病,寄宿兒童人多,難免常有病痛,雖然有大元山工作站醫務室的醫師可免費醫治,畢竟醫療設備簡陋不足,人命關天,責任重大。尤其兒童生病,更須親情之撫慰,但每當聯絡家長,總是得到幾乎相同的答案:「感謝學校非常用心週到的對學童的照顧,拜託校長老師費心,工作忙,對不起啦。」一切醫療委由學校全權代為處理,真令人無言以對,放下電話,該斥責家長的推卸責任?該斥責家長的不關心孩子?或是該欣慰家長對學校的信任?對老師的肯定?不管如何,學生在學校的一刻,即是學校的孩子,寄宿學生健康的維護尤不容稍有懈怠,夜半更深,巡視宿舍遂成我每天例行的工作。手提電石燈巡視宿舍,深怕錯過生病孩子該服藥的時間。想到責任,風雨寒霜已不足為苦。可是侍湯進葯、兒童精神的撫慰,增加老師許多負擔,尤其兒童生命的安全責任更是重大,真要感謝兼舍監的王楷基老師,不會錯過給學生服藥。他真是位有愛心又負責任的好老師,學校深獲家長的肯定和信任,王老師功不可沒,當然也是全體老師對學生所付出愛心的回響。可見任何一個團體的成功,必是每一分子的共同努力。
除了最感頭痛的颱風,最擔心的學生害病外,最為棘手的是學童的夜間尿床,在我初到校時,總以為學生宿舍氣味難聞,是房舍老舊髒亂所致,而遷到新宿舍後,在夜間巡視時才真相大白,一進門那股刺鼻的尿騷味,令人幾乎透不過氣來,繼而在如豆的電石燈下,朦朧發現幾處棉被隆起如饅頭般,翻開被來,赫然發現竟是翹臀弓身,凌尿而跪眠的模樣,令人憐惜與不忍苛責。
回到宿舍,輾轉不能成眠,此情此景,總是揮之不去。心疼小小的年紀,要不是生在清苦的家庭,有父母在身邊,怎會有夜晚因害怕起身如廁而跪眠?白天又得忍受同學的睥睨和排斥,這是接下來我必須馬上改善解決的難題,儘管向大同鄉公所爭取到棉被一百條,除了改善學生寒冬禦寒之需,卻仍無法解決夜夜尿床之急,老師總不能終夜不闔眼,提醒他們起來方便,尤其是冬季連陰雨的天氣,被子無法晒乾,室內空氣不佳,對寄宿兒心理的輔導又增加了許多額外的工作負擔。在寒天中幾位當姊姊的小朋友,像黃寶貴、陳英、簡阿嬌等用冰冷的水洗著弟妹的衣服,凍得小手通紅,看了真令人心疼。
沒有財源,能解決這令人苦惱的問題嗎?人定勝天,何事不可為的信心又再湧現。苦思之下,想起營養物資的麵粉袋,並向大同鄉公所爭取到婦女縫紉班報廢的縫紉機,拼湊成十個大袋子,再取自工作站鋸木廠的木屑,經曬乾後裝入袋中,每位常尿床的孩童兩個木屑墊子,交替使用,可隨時把尿濕木屑換掉,如此不但改善了這幾位學童苦於尿床之無奈,也減少晴天曬被,雨天烤被的麻煩,尤其大大改善室內的異味。更令人欣慰的是同學間仇視訕笑的氣氛也緩和了不少。學生的頭蝨又是另一個考驗,由寄宿生開始像瘟疫般的蔓延,尤其女生無一倖免,只好用麵粉袋裁成四方巾,在頭上洒上頭虱粉,再以此四方巾包起。嚴重的只好用當時尚未禁用的DDT粉洒在頭上,同樣的以此四方巾包起,然後到操場曬二十分鐘太陽,再和煦的陽光下大家排排坐笑稱他們是童話中的小人物,此法終於奏效。這一樁樁看似小事的困擾,又給了我一次信心的考驗,更體悟人定勝天,成功就在,必須準備周詳,充滿信心,鼓足勇氣,日復一日持續辛勤堅持不懈的努力。
十三年的山地教育生涯,為先夫棄世後的另一段刻骨銘心的艱苦歲月,帶著四名稚子,寄身於海拔千餘公尺的深山中奮戰未定之天,恐懼迷惘,痛難述懷。雖有一言難盡之心酸,固然有令人想像不到的困頓與辛苦,有錢無處買,有病求醫難,呼天不靈,喚地不應,如陷黑暗深淵,孤獨無援的不堪痛苦。但也有感人的欣慰。其他人得不到的溫馨與崇敬。尤其是師生一起渡過風雨艱險,憂戚與共的山居日子,同學們濃郁的師生之情,迄今歷久不減。記得每當公差後返校的沿途,都有學生家長熱忱的趨前致意問好,幫忙搬運行李上下纜車,再換乘小台車,俗稱蹦蹦車 (大元工作站的鐵道小客運車) ,蹦蹦車一到,蜂湧而上爭先恐後的高喊:「校長好」的小朋友,螞蟻雄兵似的接運大包小包的公私雜物回校,那些活潑的身影、快樂的面龐,暖流似的滋潤了我勞竭的心房,摸摸雀躍孩子們的大光頭,牽著孩子們的小手,渾身的疲憊早已煙消雲散。使我精神振奮,全心全意的為這些心愛的孩子而衝刺。
寒冬夜晚,尚未熄燈前,大家圍坐教室內熱烘烘的火爐旁,爐上烤著地瓜、花生,師生們邊吃邊說故事、講笑話、爆糗事,有時高歌、有時低吟,歡樂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這是平地學童所不能有的。卻是山上週日連續上課後學生的最愛,幾乎沒人缺席。有些未住宿的學生也競相參加,結束後要學童每人手持就地取材的「油柴」夾在事先準備好的竹棍上充當火把照明,叮囑年長一點的帶隊走回家,大家高興的笑稱我們是火炬隊,也有說是火龍隊,又有高興的說是國慶提燈會。第二天還興緻勃勃七嘴八舌的告訴老師說:「雖然四週漆黑,但我們一點兒也不怕。」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多采多姿的師生活動,學生興趣盎然,老師充滿愛心,盡其所能指導學生,成果卓著。師生親如父子,視校為家,這是其他學校所見不到的溫馨。
光陰飛逝,十三年與時相競,職掌環境閉塞的深山上的小學,除對出身勞工家庭且大多住校的兒童,固當特別關心,務期他們將來皆能有成,報答他們勞苦功高的父母。而更不能忽略剛處世就被分發到物質享受談不到,生活單調、交通不便的深山小學的青年,他(她)們內心的徬徨,內心的恐懼,可想而知,身為一校之長,又年齒虛長,對他(她)們的關懷協助乃責無旁貸,更得鼓勵他(她)們安心工作,又成為我行政工作外的最大挑戰。以我的至誠及愛心,在同舟共濟的歲月中建立了同甘共苦生命共同體的同事情誼。這十三年中我充當月老媒成四對同仁締結良緣,每利用假日遠赴南臺灣提親,或奔波女方家裏媒妁說項,雖然勞累,但卻分享他(她)們新婚的歡樂和成功後的喜悅。還記得身受重託與孫藤香老師尊翁有一段有趣的機鋒對話,化解了臨淵危機而成功於臨門的一腳。「孫先生,您的顧慮很有道理,這是身為父母的人,對兒女出於愛心的考量。不過以我任教數十年的經驗,孫老師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可比,她教學認真,言行謹慎,有理想、有定見,勤儉穩重,是位很有教養的好老師,這固然是她個人的修養,相信這絕對是您的家教成功。「那裡!那裡!您過獎了」孫父謙遜的回應。「我不會奉承人,這是我與藤香老師相處這段時間的體認,我視她如同我的妹妹一樣,她對我也像對自家人一樣,有什麼事她都會跟我商量。她和本校許老師的交往,她們兩人也都和我談過,我認為許老師確實是位不錯的人選,為人忠厚善良,行事穩重,待人和氣,教學優良,待學生很有耐心,身體健康,儀表瀟洒,是位有理想而忠實可靠的青年,您不是見過他嗎?」他回答我的話說:「是的,我只知道他是孫藤香的同事,到臺南來玩,對許老師的一切我並不了解」「所以我今天登府造訪的重要意義,一則是要以他們二人主管的身份,慎重的介紹許老師的出身為人,他是山東流亡學生,跟隨他們校長逃亡來臺,就學圓林實驗中學附設師範部畢業,是合格的小學教師,和孫老師一樣工作有終身保障。他的父母都死於共產黨的鬥爭下,在臺灣只有他一個人。我剛才說過,許老師為人忠厚善良,行事穩重,無不良嗜好,煙酒不沾,身體健康,家世清白,實屬難得的快婿人選。由於他和藤香老師各有所長,均極優秀,年齡也差不多,倆人的志趣相投,很願為他們倆人促成良緣,這是我今天登府造訪的第二則重要意義。「李校長您的誠意我很感激,不過我所顧慮的,藤香年輕,有一廂情願的地方,而許老師又是單身一人,倆人都還年輕,相識又不很久,是否彼此真的瞭解,能否互守終身,將來會幸福嗎?」孫父一臉的狐疑,帶點焦躁地回答。「孫先生您對孩子的愛令人感動,不過現在的時代不同了,我們必須適應時代,順應潮流,現在做父母的不但要把孩子養育成人,更要培植他們能獨立為人,這就是盡了父母應盡的責任,以後他們要怎麼做由他們自己去選擇。他們有自己的人生觀,自己的理想和所要追求的幸福,做父母的也只能從旁提供他們一些人生經驗做參考,既沒責任也沒有絕對權命令他們怎麼做,他們已經達到法定自主權的年齡,父母要尊重他們的選擇,這是潮流也是法規。」「那他們為何還要徵求父母的意見?孫父有些不耐,我接著說:「這是對父母的尊重,也是希望父母提供一些人生經驗做參考,也是慎重其事她們是父母所生,是她們最親近的人,況且國人的禮俗無論男婚女嫁特別重視父母為主婚人,是婚禮的主持人,當然要跟父母商量,而父母為慶祝和鼓勵孩子邁向幸福美滿的人生,邀請親朋好友慎重的來共同福證,共同祝福孩子完成終身大事而組織合法的新家庭,堂堂正正的負起家庭責任,光榮的為社會成員,為國家服務而開創自己幸福美滿的人生,父母主婚為孩子完成終身大事,也可以說為孩子的成長畫下了盡責完美的人生句點,為孩子的人生留下美好的回憶和永懷的溫馨親恩,孫先生你說是吧?」孫父答非所問的說:「我是擔心藤香和許老師交往的事,」「這你倒不必多慮,許老師的為人,我已慎重的向你介紹過了,他們倆人都是很優秀的老師,結為連理,您不是把女兒嫁出去,而是迎接一位品才兼備的兒子回來,同時倆人可以請調返回家鄉服務。目前許老師剛做事,談不上有什麼經濟基礎,但養家決不成問題,請調返回家鄉服務,那對您和太座除了有女兒侍奉,又多了一個兒子孝順二老,為家庭帶來快樂和幸福,這真是難得的金玉良緣,切莫錯過。我們衡量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人品和他的未來,她們倆人一起為家庭努力,將來的發展是不可限量的。」孫父似已心動,沉思了一下道:「調回來談何容易」「那您就不必擔心,我可以幫忙。他們倆人如同我的弟弟妹妹,我的校長任期快到了,也要下山,一定會調到平地國小服務,我一定想辦法讓他們調回。不過臺南市的學校我不太熟悉,您也要多費點心。」不等他的回答,遂強調二位老師相處非常投緣,也都很有定見,將來的幸福是要靠倆人的努力和他們自己的感受,不是別人的認同與否。「孫太太您有什麼意見嗎?沒有沒有,她爸爸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您真是一位好太太,夫唱婦隨,更是位好母親,了解女兒的心意,孫先生您們倆位如果沒什麼意見,我們就這樣決定。由於我和許老師都不懂本省婚慶的禮俗,定婚、結婚該怎樣做一切就偏勞二位和藤香老師商酌辦理,早日決定婚期,大家也好安心。山地交通不便,南北兩地又遠,他們倆位又要上課,無法每事躬親,請多諒解。」一番冗長的對話,終於沒白費唇舌而促成了這對佳偶良緣。人生的挑戰隨時都會出現,只要堅定信心奮力不懈,沒有克服不了的敵對。人生的道路也是坎坷險阻,若是抱定冒險犯難,堅定不移的信心和毅力,終必化險為夷而收意想不到的成果。
大元國小的十三年,遺憾仍有未竟之心願,僅能以鐵肩擔教育,笑眼看兒童與同仁攜手奮戰,為山地兒童締造整潔健康、溫馨快樂的兒童搖籃,以四維八德為兒童之生活規範,立下他日為人行事的準則,能做個堂堂正正的有用之人,庶幾為山地教育奉獻之典範。這十三年的大元國小山地教育是我此生最艱苦也最感動的一段路程,也令我踏出了穩實的一步,奠定了日後努力的方向,完成了我所期待的願景。
民國56年,校長任期屆滿,奉令調升仁類大隱國小校長,子女四人已分別就讀大學或中學,皆知努力奮發,堪可告慰亡夫在天之靈。遷居平地,四名子女不再苦於交通不便跋涉之苦,我也稍可釋懷不能兼顧父責母職之歉疚。雖然離開多年慘澹經營的大元國小,有些不捨,但欣慰當時的大元兒童包括我的孩子均已成今日社會中堅,有大學教授、作家、畫家、醫生、成功的政商以及默默奮鬥堅守志業而獻身在各階層為國家社會服務、造福人群。
他們在獻身社會,為國效勞,而仍不忘當年之培育,於公餘之暇,由青年畫家陳東元校友為首,發起尋根思源之旅,青年成衣公會理事長莊平山…等校友,並籌組大元國小校友會,參與者幾達畢業校友之全數,盛況空前,大元國小之設立至廢校(可伐林木已罄,林班結束)迄今長達五十餘年,校友大都成家立業,雖然公私繁忙,並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之當今社會,仍能不忘本,令人感動敬佩。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何其令人興奮,深慶中華民族後繼有人。何其令人驕傲,昔日清寒的林工孩子,成為今日的社會中堅,分享到他們無上的光榮,感謝他們為大元國小、大元教師樹立山地教育不朽的典範,在他們大家雖已離開校園的今日,我的心與他們同在,感謝他們給我今生永遠的光榮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