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先母百歲冥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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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遠《夜行船.秋思》:「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確實,今天迎接春天的到來,明朝的繁花卻又凋落。人生在世,百年光陰就像夢中化蝶,回顧往日,重溫舊事,令人感嘆不迭。母親您在風霜雪雨中,用無比的堅韌,孕育了我們兄弟姊妹四人,如果說想念是一根繩,無論何時何地,緊緊拴住我們和您的生命。

今年的八月二十日﹙農曆的七月三日﹚是您百歲冥誕日。先母出生於民國九年,農曆的七月三日﹙來台後身分證登記的是民國十一年﹚。從小在優渥而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備受呵護,未曾受過絲毫風霜,身邊傭人環侍照顧。先外曾祖父魯棣琴,九一八事變前曾任瀋陽市商務會長。先外祖父經商瀋陽,有東方、永業及交通三處有關汽車及材料、石油等代理公司,於天津有東茂(批發綢緞)、洮湳府的東興昌(綢緞布匹兼日用百貨)兩處商行。先父和先母皆就讀於北平輔仁大學,且皆為天主教徒,因此在輔仁大學內的天主教堂,由德籍宋德剛神父福證結褵。

民國34年10月25日,台灣光復,正式設省,百廢待興,急需大批人才,乃至北平各大學院校徵聘推選優秀畢業生。先父為輔仁大學文學院院長沈兼士教授之得意門生,故其力薦,遠離烽火,舉家乘客輪渡海來臺。而先母亦以為臺灣為新開發之處女地,潛力無窮,且地處海外,遠離烽火,是全國唯一之安靜樂土,可以一試。如不符理想,視同觀光旅遊,隨時可以返回大陸。於民國35年12月25日抵達基隆港。孰料民國36年爆發「二二八事件」,兵民互相廝殺,遍地紛亂不已。接著大陸淪陷,許多人隨政府播遷來臺,返回大陸的念頭也為之暫熄。來台後成為凡事皆得自己動手,但先母能適應環境的變化,沒有任何怨言。尤其在民國43年7月31日先父病逝,並沒把我們兄弟姊妹四人送到孤兒院,先母身兼父責母職,毅然決然的避開都市的一切紛擾,謝絕友朋之熱心關懷,為全心培育我們四人不僅要成人還要成才,乃請調宜蘭縣山地大同鄉寒溪村國民小學大元分校,矢志奉獻山地教育,扛苦日子到底。民國43年8月1日奉令調掌該分校主任,遂於八月中旬舉家遷居大元山上。先母在其回憶錄中:「在這悠長的歲月裏,我走過崎嶇的世路,攀緣過陡峭的崖壁,嚐著忍受由心頭淌血的痛苦。」生活不易,先母在歲月裡,累自己扛,痛自己忍,苦自己咽,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險阻艱難,備嘗之,不過就是為了能讓我們過得妥貼一點。如今才體會叔本華所說:「小的時候我們哭得聲嘶力竭,想讓大人知道自己受委屈了,尋求安慰。長大以後,我們即使受到更大的委屈,卻連哭都只能沉默著,不敢發出聲音,怕愛自己的人聽到。再多的委屈都不能說,再多的眼淚都得流回心裡,因為再痛,也要扛下去。」先母吞下了多少眼淚,藏起了多少苦楚,自己的苦,不能甩給別人,自己的事,沒有推給別人,仍樂觀地說:「人生或許是一條大道,也許是一條小徑,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中煉,這種磨煉需要大的忍耐、毅力、修養、膽魄和氣量,人類得以代代的繁衍下去而充滿了希望,不管是酸、甜、苦、辣,不管是血、肉、淚、汗,該經歷的總要經歷,該體驗的總要體驗。走過了朝暾的青春,擁有了午潮的中歲,心中湧起一種比朝暾更為豐熟的生命體驗,如同貝殼裡無法摒除的沙粒,經過時間的的磨練,歲月的淬礪,忍辱負重,終於孕育成珠。」先母為了堅持理想,就以「這不同的生活歷練,就像一根無形的韌線,串起一粒粒燦灼的明珠,輝映畢生。」先母她經歷不少波折與困難,吃過不少苦頭,但「窮而益堅」、「挫而愈勇」把遭遇到的消極因素,化為積極力量,一步一腳印鍥而不捨地走過來。要我們記住:「除了堅強,你別無選擇,除了努力,你無以憑藉。因為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只有自己才能走出困境,只有自己才能給自己新的希望!再多的苦,再多的累,當你學會了堅強,當你坦然接受,也就能由苦轉甜。」她教會了我們忍耐和執著。常常以蘇東坡的「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歸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廬山的煙雨,錢塘江的潮夕,在古今騷人墨客的筆下,描繪的出神入化,詩情畫意,無不令人嚮往。但等到你親身到過後,廬山煙雨浙江潮,也不過是煙雨江潮而已。先母以這首詩的啟示是「落實」二字,教我們做事要切實,做人要踏實。但先母不固執於個人的想法而不知變通。她高瞻遠矚,了解「時代在變、環境在變、潮流也在變,我們的做法也要隨之改變」隨時勢的發展而變易的大勢所趨。先母個性樂觀、堅強、獨立,這點對我們都有影響,我們做子女的,也能夠在各種逆境下一路跌跌撞撞地堅強地走著。先母嫉惡如仇的性格,我們也有遺傳,這種性格,雖得到尊敬但也容易得罪人。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在經歷了生活的風風雨雨之後,我們終於懂得,勝不必驕,敗不必餒,不管命運坎坷不平,我們都應該坦然面對,人生不可能永遠幸福,也不可能長久地陷於不幸。再困難的時候也會過去,再風光的人也會下來。讀了馬致遠《夜行船》第二首〈喬木查〉:「想秦宮漢闕,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麼漁樵沒話說。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既便是帝王的霸業王國,哪怕生前顯赫一時,最終也不過作為樵夫、漁父茶餘飯後談古說今的材料。就連秦、漢兩朝的宮殿和天闕,到頭來還不都成了長滿野草的牛羊牧場嗎?縱然在自己的墳頭豎起記載功名蓋世的碑碣,後人所看到的也不過是荒墳伴著字跡模糊的斷碣殘碑而已,與平民百姓的歸宿相比,又有什麼大不同的呢?但是記載您「豐功偉績」的碑碣,始終豎在我們兒女心中。雖然我們不能見面,但您始終活在我們心中。

到了自己身為父母,才能體會「養兒一百歲,擔憂九九」,您的嘮叨,您的牽掛都是一種幸福,可是我們卻再也不能擁有這種幸福了。每每想起,總感覺您沒有離去,就在遙遠的地方望著我們,您的愛將永遠留在我們的心中。
母親您厭惡政治,但了解政治,在紀念您百歲冥誕的今天,相信若是您地下有知,一定在為當前台灣的政局而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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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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