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中的記憶

母親的「豆腐煨白菜」—煨的是您對我們的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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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節是一個為感謝母親而慶祝的節日,母親您不在了,已經是第七個不能與您共度母親節節日。我們兄弟姊妹四人只能仰望蒼穹,感謝您賜與我們生命,給了我們生命中美好的一切與成長。恁我們都很難列出您所給予我們愛的清單,思念是最漫長的享受。熟悉的滋味,味覺與嗅覺的記憶,還有一份那難以割捨的懷念,至今深鏤心版,永遠懷念著那些「味道」。從記憶中的味道,找味道中的記憶,連接起有母親在的家。

    「民以食為天」,人每天與食物脫離不了關係,「食、衣、住、行、育、樂。」「食」擺在最前。因生活環境不同,每個地方的蔬果種類、烹調技藝等也都大不一樣,飲食習慣也隨之不同。「飲食」它滿足了人們的口腹之慾,也體現了個人獨特的生活品味。母親認為飲食對人體健康有重要影響,食物為人體提供能量和營養素,使人享受美味的同時並保持健康。很多疾病的產生,常是個人飲食觀念習慣的不正確。

母親常告訴我們:「沒有不好的食物,只有不好的膳食,把健康食物做成能給人帶來快樂的食物。」母親認為沒有一種食物能提供我們身體所需的全部營養物質,各種食物都有不同的營養特點,需合理搭配才能得到全面營養,平衡飲食是促進健康的保證。我們的成長背景會影響我們對食物的喜好,在成長的過程中,很多時候吃東西不單單只是填飽肚子,往往在當下,食物的味道,會與當時生活的情境結合,過了一段時日後,這個食物的味道,就會喚起那個時間點的記憶。食物是盛起情感的載體,也是尋回記憶的方式。在每個人的回憶中,總會有一兩樣和情感連結的食物,它或許無關乎美味。至今有幾個味道,非常深刻的記錄我人生的幾個時間點。

    母親在世時極喜愛蘇東坡的詩詞文,更喜歡蘇東坡所陳述的美食。蘇東坡所述的美食有一個特點,即用料大眾化,加工不繁雜,粗中見細膩,化粗俗為雅致,加上他精美的詩文記敘,更是增添了美食的風味情趣。蘇東坡一生三起三落,先是被貶黃州,又謫往惠州,最終流放到海南島。每到一處,除有政績和詩詞美名外,還有「吃貨」美名。喜品味精緻佳肴,也能安享粗茶淡飯。號稱一碗白米飯、一碟白蘿蔔、一勺白粗鹽的「三白」,也能從中品出樂趣。

    想起在大元山時,母親在寒天裏常做的一道菜,母親也稱它為三白的「豆腐煨白菜」。煨好的白菜豆腐,白菜白、豆腐白、湯白、汁濃。母親還引了白居易體會白菜經霜後甜美的一首詩:「濃霜打白菜,霜威空自嚴。不見菜心死,反教菜心甜」並說能與它煨在一起的莫若豆腐。在霜天雪夜,全家人團坐一桌,吃著「豆腐煨白菜」,那裡面,煨的是一種親情,是母親對我們的深愛。為什麼兒時的飲食記憶那麼難忘,卻又那麼難以複製?通過食物進行的記憶是既甜蜜又傷感,即便能找到一模一樣的食物,但自己真正想要的並不是媽媽過去做的「豆腐煨白菜」,而是想找回「再也找不回的媽媽」。今日我也常會做「豆腐煨白菜」,但入口的剎那,突地胸中不知怎的泛起複雜欲泣般的觸動與感懷。世間所有實質有形的物件,總是會老舊、會陳腐、會消失、會過時,唯獨食物,嚐過了,吃下了,點滴俱化為唯我「獨有、獨擁、獨享」的回憶。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歲月積累,每一次回想,都會顫動哆嗦。雖然有些事物再也回不去了,但透過食物的記憶,可以懷念母親,懷念當時吃著熱呼呼、濃郁郁的「豆腐煨白菜」,聽著母親講述和食物相關的人物軼事的光景。講到蘇東坡在汴京為官時,曾對好友劉攽(字貢父)說:「與舍弟習制科時,母親日日讓我們享用三白飯菜,味道特別鮮美,此後不再信世間有八珍美味。」劉貢父聽後,以為這種三白飯菜一定是特別鮮美而稀有,所以很想知道這「三白」是什麼食物,蘇東坡故意拖延許久才告訴他三白即白鹽、白蘿蔔、白米飯。過了幾天,劉貢父送請柬給蘇東坡,請他去吃「皛飯」,蘇東坡依約前往。見桌上擺的只有一撮鹽、一碟生蘿蔔、一碗飯,蘇東坡恍然大悟,原來這「皛飯」就是他所說的「三白飯」。這「皛」字由三個「白」字組成,暗喻「三白」,是劉貢父對他開的一個玩笑。蘇東坡也不點破,不以為意逕自食畢桌上的「三白飯」後告辭,臨別時邀約劉貢父:「明日請至寒舍,當以『毳飯』奉待。」。劉貢父雖擔心為東坡所戲謔,然不知「毳飯」為何物,遂如期而往,見面後相談甚歡。只是已過用餐時間卻未見陳列飯食,劉貢父饑甚,再三索食催促,東坡都以「稍待」回答。最後劉貢父饑不可忍,東坡才慢條斯理地說:「鹽也毛,蘿蔔也毛,飯也毛,這不就是三毛的毳飯嗎?」四川俗呼「無」為「模」,又訛讀「模」為「毛」,所以「毳飯」就是鹽、蘿蔔、飯都沒有。母親總是在述說一件事後,以此事而有告訴我們從蘇東坡懷念小時的「三白飯」和劉貢父設「皛飯」招待蘇東坡的軼事,可以看到當時文人都崇尚節儉的風尚。尤其蘇東坡,不論生活給予了他什麼樣的打擊,他總是以一顆豁達的心接受,不論處境多麼艱難,始終保持內心平靜安然,他對未來總帶著「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的一份達觀。

    母親從小衣食無缺,但遷台後,因父親的積勞成疾而早逝,母親獨自茹苦的撫育我們,嚐盡了人世上的冷暖,卻總能像東坡一樣豁達的接受,樂觀面對未來。認為「誰都會有陷入泥淖的時候,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但人生也沒有過不去的坎,暫時的泥濘是為了留下更深的腳印,智者能懂得灑脫。」永遠以正面的態度面對生活,不去強求不可得的事物。蘇軾的一生,經歷過多次大起大落,對人生有很深的體悟,因此,在他的詩詞中,有著對人生深刻的洞見,〈滿庭芳〉詞: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乾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閒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東坡此詞以蔑視的眼光寫透了人生的得失成敗,人生虛名,蠅頭般的小利,有什麼值得為之忙碌不停呢?名利得失,自有因緣,得到了未必是強者,失去了也未必就弱,又何須執著。趁此身未老,還有閒暇的時光,拋開束縛,放縱自我,逍遙自在。人生不過百年,與其為名利所累,不如醉他個三萬六千場。

    仔細思量,一生中有一半日子是被憂愁風雨干擾。又有什麼必要一天到晚說長道短呢?不如面對這清風皓月,以蒼苔為褥席,以高雲為帷帳,用心欣賞這江南的美景,品味這江南的美酒,再聽一曲優美的〈滿庭芳〉。

    蘇東坡的〈滿庭芳〉這闕詞,也是母親生前極喜歡的。母親一生的達觀,想必深受東坡影響。「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乾忙。」母親視蝸角蠅頭名利如敝屣,因對父親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摯愛,選擇避居深山學校作育英才,肩負撫育我們的重擔,又重荷山上貧苦學童們的繁重责任,使她無法像東坡放縱自我,逍遙自在地品「千鍾美酒…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而今,母親您已卸下重擔,可以優遊閒適地「北窗高臥羲皇侶,地爐茶鼎烹活火」品嚐丕業帶去的燒餅和蘇東坡談詩論文,並和「東坡餅」一較二者鬆脆酥軟,甘甜溢香各具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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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 陳東元為台灣水彩黃金時期領頭羊 ‧ 後專司雄偉遼闊油畫創作 ‧ 晚年全心重建童年經歷的林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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