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孩子好好生存是母愛的一種本能。即便世人都嫌厭放棄了孩子,大部分的母親還是會用盡全力的要保護孩子好好的生存下去。許多主、客觀的不幸因素,使有些人一出生就失去慈母的懷抱,也使一些母親在生下懷胎十月的心肝寶貝之後,就必須與初生嬰兒分離。
翠峰山地運材鐵路線以上的山區埋著不少未報戶口的嬰孩,惡劣的自然及生長環境導致員工眷屬撫育後代喪失信心,所以翠峰山地運材鐵路線以上的初生嬰兒,通常都經過八至九個月可以確定養活成長才報戶口。大家也都知道如此做為是違法,無奈之下不得為之。
阿江叔(化名)祖籍南投縣民間鄉松柏坑,隨著「下港人」同鄉人晚些年到達大元山,安排集材工作。
阿江叔生性木訥寡言,家庭貧困,非常孝順,年紀輕輕就遠離家鄉進入深山,將全部薪資積攢拿回家鄉父母。
阿江叔非常節儉,不跟鄰居有眷屬家庭「搭伙」,搭伙菜餚常配肉片或雞蛋,他覺得如此太花錢,下工返回工寮住處,自己煮飯只配醃菜乾、醃瓜、醃菜頭(蘿蔔)、豆腐乳或罐頭果腹,醃製食品都是南投父母幫他醃製寄來,或許如此裏頭有尊親滿滿的慈愛和祝福。
以當時標準來衡量男性,阿江叔可算是標準的「好男人」。
這個「好男人」的好品德,想不到竟釀成日後遺憾的禍源。
阿江叔後來搬至大元山林場晴峰山地運材鐵路太平山路聚落。
聚落最大的特徵就是工寮位在小溪河床兩邊,聚落旁邊就是髮夾轉彎的木橋,時常發生運材車脫軌翻落橋下「敗馬」的事件,
為何會將聚落建在如此險地,簡直匪夷所思,曾在民國52年因颱風豪雨在聚落上方約20公尺的溪谷形成堰塞湖,差點將工寮沖走。
民國五十三年其中有一集材機組的員工工寮建在晴峰線中段的枯溪山澗裡,這裡有一座彎度很大的鐵路橋樑,蹦蹦車拖拉的材車時常在這裡發生「敗馬」,整列載運木材的材車摔落橋下。
這裡也曾有林場外包的木材商運用木馬方式集材,設有小型汽油發動的鋸木機。
居住在這裡最大的困擾是溪水常斷流,水管引不到水,煮飯、洗澡必須從500公尺以外的溪澗挑水。
有一次颱風夜,狂風直撲,驟雨傾瀉,只聽山谷巨響,轟轟流水狂奔,工寮屋內積水盈尺,知道已經發生土石流。
颱風過後隔日早上,大家才看見颱風已將山上殘留木頭沖刷下來,就在工寮門前形成堰塞湖,眾人此時方知生命是撿到的,慶幸平安無事。
但事後大元山工作站卻未將此工寮聚落搬遷至安全地方,直至該地區木材砍伐結束才搬到其他工作地點。
聚落旁有一條往太平山三星線的山路,是大元山還未於中興崗接軌前,唯一可以往太平山的路徑,路途常有台灣黑熊等野獸出沒,必須結伴同行,相互警覺照顧。
阿江叔住在我家隔壁,當時一棟工寮分隔四至五間,中間只有木牆,沒有任何隔音。
林場每遇新春過年都放假一周,方便「下港人」返鄉探親過年。
一年,春假已過,已經開工一段蠻長時間,仍不見阿江叔的蹤影,以為他不回來了。
元宵節過完,阿江叔出現,身邊多了一位身穿紅衣的女孩,滿臉紅暈,身材窈窕,原來是家鄉父母幫他說了一門親事。
山區無法找到適婚的對象,所見不是年齡太小的學童,不然就是超過40歲的員工女眷屬,合適姑娘都下山就業,在都市謀生將所得拿回家貼補家用,希望父母早日脫離貧困。
農家女孩肯吃苦,可以肩挑重擔,但一下子從炎熱「台灣南部下港」來到北部寒冷山區難免無法適應,鄰居都在旁鼓勵並慢慢教她生活技巧。
聚落建在小溪兩旁,上游乾涸,卻見不到溪水,每日用水必須往鐵路上方約1公里多的溪谷挑水,跨走高數丈的木橋,平地可以健步如飛,但走高橋卻會腳軟,直打哆嗦,尤其已經接近住處,不小心踢到小石塊,腳步踉蹌,竟將整擔水傾倒,必須回去重挑。情急加無奈,只能頻頻拭淚哭泣。
勞工衣服容易髒臭,每天換洗衣褲也必須拿到有水溪谷洗滌,冰冷溪水讓雙手又凍又脹。
山區沒有任何娛樂,夜間又沒有電燈,只能點微弱燈光的煤油燈,每晚家家戶戶都在晚飯不久便就寢,新娘滿肚委屈只能躲在被窩裡哭訴夫君,每晚都可以聽到啜泣聲音,阿江叔總是細聲安慰,隔不了多久變成打情罵俏,不久換為滿室春意,恩愛聲聲傳入耳際。
隔天早晨眾人取笑,新娘好不害羞,滿臉通紅。
這般恩愛,沒多久新娘肚子微微凸起,已經懷孕。
眾人好不喜悅,但阿江叔家門口並沒有搭建雞舍,沒有養雞,催促趕緊下山到羅東購買雞隻。
山區除年節可以透過「魚菜舖」購買生鮮蔬菜或肉類,平日都以醃菜乾、醃瓜、醃菜頭(蘿蔔)、豆腐乳和罐頭果腹,孕婦如此進食蛋白質顯然不夠影響胎兒發育。因此必須飼養雞隻,雞生蛋,蛋孵雞,起碼每隔2至3天必須讓孕婦吃顆沒有受精無法孵化的蛋。
購買這些雞隻必須親自購買,用可以讓雞隻活動的雞籠挑回山上。透過「魚菜舖」購買為了增加重量增加金額會讓雞的砂囊(也稱腱或胗)、肌胃、腸胃塞滿飼料造成內臟嚴重傷害,導致日後無法存活。且雞隻雙腳緊緊綑綁,重疊擠壓結果到達山上多數殘廢,無法活動無法覓食。
估計這趟下山,包括住宿及購買雞隻得花費數月薪資。
憨厚的阿江叔充滿疑惑,直搖頭沒錢,他竟然將所有積蓄都交給父母,身邊所存無多。
他以為山上沒有可以花錢的地方,每月工資足夠負擔「員工消費合作社」的開銷。
況且「一人吃,兩人補」,不僅產前需要補充營養,孕婦產後更必須進補蛋白質讓奶水充沛哺育幼嬰,時間長達年餘。
每戶家庭非常窮困,生活都捉襟見肘,哪有餘力協助。
陣痛在午後時分,聚落裡眷屬家庭主婦群聚分配協助事宜,有人到集材機找監工,用「磁石式電話機 」(以後會有專文介紹)通知大元山工作站醫護室的助產士,並派人至深山告知阿江叔趕緊回家。
助產士趕到此地起碼需2小時以上,這些家庭主婦都有生育經驗,紛紛分工做準備工作,先用「火龜仔」煮好兩大鋁鍋熱水,整理好乾淨衣服以防需要時做為止血或擦拭用。
剪斷臍帶的剪刀是最頭痛的,各家拿來的都是生鐵或鋼鐵製的,都生滿鐵鏽無法使用,突然有人提出意見,稱每家都有先生使用的刮鬍刀,不僅沒有鐵鏽更是鋒利。
拿到刮鬍刀後,用熱水煮沸消毒,再用爐火燒烤。
一切準備就緒,等候助產士到來。
意料之外,不到1.5小時就臨盆,過程非常順利,沒有難產情況,只是身體稍小,體重稍輕。
助產士坐著專程安排的專車滿身大汗趕到,抵達時這群婦女已經將全部生產過程完美結束。
助產士檢查產婦傷口,也檢查臍帶是否繫綁妥善,完畢後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許。
紅檜、台灣扁柏生長的環境必是潮濕多霧的地域,夏季悶熱多雨容易造成天災,冬季苦寒多冰雪,此種氣候嚴酷的環境,不適合人類喜愛的舒適生活,加上山區常以醃菜、醃瓜、罐頭為食,這些都沒有足夠蛋白質與脂肪補充孕婦所需,懷孕及哺乳都沒有足夠養分,體重不夠是常見現象,乳汁分泌不夠造成幼嬰無法順利成長,屢見不鮮,阿江嬸是其中之一 。
阿江嬸平日沒有足夠蛋白質補充,產下的幼嬰體弱,沒有充沛奶水哺餵,幼嬰體重無法正常增加,產婦身體也日漸消瘦。
不到三個月,幼嬰吸的不是奶水而是滿嘴血水,如此繼續下去,母子可能都很危險,眾人不忍,大家集資從員工消費合作社買了幾罐全脂奶粉贈送。
有了奶粉,母親雖然改善許多,但奶粉可能油脂過多,幼嬰竟然瀉肚,情況反糟。
沒辦法,有人從家裡拿了半袋在來米,教阿江嬸先用石磨將米碾磨成粉,再以慢火烘培加上蔗糖製成 「米芙」慢慢餵食。
撐了一個月,體重還是沒有增加,迫不得已改以用口將肉、菜咬碎再咀嚼成泥狀然後塞入幼嬰嘴裡。但是幼嬰消化器官還未發育完全,無法吸收食物養分,還是無效,撐不到半年,幼嬰還是走了。
傷痛欲絕的阿江嬸哭了整晚,她不要旁人陪伴,獨自走向小溪上游,步履蹣跚,跌倒再爬起,緊抱幼嬰冉冉走去。
半天後,阿江嬸雙眼哭腫回來,不捨愛子被土掩蓋,選了一處避免日曬雨淋的樹洞,裹好小棉被以免受凍,輕放在芒草鋪成的小床上,希望能舒適有個好眠,下輩子可以投好胎。
大元山沒報戶口的嬰魂又增添一位,這是阿江嬸一輩子的痛。
母愛是人間最聖潔、最崇高、最無私的愛。「養兒方知父母恩」,人總是要到一定的年紀,才會懂得,總是要經歷過,才能有所感悟,「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現為人父母的我,深切感受到為父母之不易,想用我最樸實的語言,寫下山區父母艱辛的點滴。母親的愛不止在我身上,還在往下一代延續,希望我們都不會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
山區生活不能缺乏的火爐(火龜仔)大元山的炊食生火都是使用火爐,火爐是用裝汽油、柴油的大鐵筒切割,或厚鐵片敲打抝成的,中間挖個長方形的洞,並做個小鐵門方便控制火勢及填木材,另一端接上一節一結鐵片敲成直徑寬約10公分的小圓筒直達屋頂當排放廢氣用,上邊覆蓋用厚鐵片敲打抝成的大小寬窄不同的鐵圈,視煮飯或炒菜的鍋子來使用不同的鐵圈,這火爐山區的人稱為「希多父」或「火龜仔」(音譯)。這是每戶人家必備的家當,山上氣溫低,夏天晚間最高僅攝氏16度以下,冬天則是每晚攝氏0度左右,因此必須生火爐取暖,雨天烘乾衣物也必須靠它,海拔較高地區煮飯或炒菜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器具,海拔較低的地區可以使用水泥做的大灶。 只是生火的材料大不相同,海拔較高地區火爐充當燃料的是遍山遍野,取之不盡的林場伐木後剩餘的廢枝幹,都是易燃的紅檜或扁柏,這兩種樹木富油脂,燃燒時香味四溢可說是“滿庭香”。 海拔較低的地區只能使用闊葉樹,木質比較堅硬,紋路扭曲,不方便劈開也不容易生火。 在大元山工作站的食堂及住家還有使用煤球。 煤球 《圖片來源:文化部國家文化記憶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