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 陳東元 創作階段‧創作方式‧理念實踐

三階段主題藝術創作

 

以台灣鄉土農村做為創作主題的時期

由於自幼生長在貧苦的環境,因此辛勤耕耘之後的甜美收穫,美滿和諧的追求,善良純樸的人性,便是小時追求的目標,在藝術理念與創作方面,更秉持此一態度,尤其看到社會低層農工默默耕耘卻無法享受、面對無情剝削只能無言承受、面對未來只能任人擺佈卻無法自己掌控的悲慘結局,因此喜歡以“牛”的刻苦耐勞、質樸愚駑、犧牲奉獻去表達心裡感觸。更覺得三十年前臺灣處處可見的農村景致、那份質樸純潔的心靈有幾人去關心,翻遍所有以此為創作的題材,不論詩歌、文學、音樂、繪畫都很貧乏,以繪畫而論,那些前輩們或許都出身士紳、地主,從未體會貧農的苦處,所以從未有感動,自然不會以此為體材,也或許當時這些遍地到處都可以看到的庸俗場面,不值得入畫。大學時期時常靜思,若自己不投入,台灣土地或許再也沒有人能聞到祂的芬芳,孕育的所有一切再也沒有人能嘗到祂的甘甜,或許以此題材呈現能夠徐徐喚醒人們對這塊土地的愛心。

記得大二時,在美術系走廊(現在是校本部舊大樓普遍教室三樓的木板走道)舉辦習作展,拿出數張描繪台灣農村的水彩畫作,其中取景寬廣畫滿竹林、插秧農婦、牛隻、農舍、稻草堆、鴨群......,的被批評譏諷有藍蔭鼎影子,反而受美國懷鄉寫實主義魏斯(Andrew Wyeth)影響取景局部角落,描繪細膩的卻備受讚賞,以致接連在往後幾年的系展陸續推出“年貨”“獲”都得到第一名,也影響了學弟學妹們。大學時期,紐約新寫實主義風潮影響國內,美國魏斯(Andrew Wyeth)懷鄉寫實主義也適時引進臺灣,當然深受影響,甚至於被稱是影響最深的畫家。魏斯懷鄉寫實主義對我的影響是構圖取景與技法,不過骨子裡的感情與思維仍是純臺灣的。

畢業入伍在成功嶺服役,常利用短暫休假走遍雲林、嘉義地區蒐集農村鄉土資料,足跡甚至到達以耕作甘蔗為主的台南縣中洲。

1980年退役後,在台北市忠孝東路龍門畫廊舉辦第一次個展,想不到竟會造成極大轟動,在沒有任何背景關係支撐下卻可以讓畫作銷售一空,可謂盛況空前。這次個展給了自己極大信心,也給了學弟楊恩生、洪東標極大鼓勵,因此以後幾年我們三人陸續在龍門畫廊舉辦個展而且成績都非常亮眼,先後成為經紀畫家。

台灣每年美術系畢業的學生不下千人,有信心舉辦個展可謂鳳毛麟角,這少數人又有九成生平只舉辦一次個展,因為收藏畫作的幾乎都是憑關係背景捧場的親朋好友,能夠有勇氣舉辦第二次個展的才可以稱為“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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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龍門畫廊舉辦第一次個展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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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 百牛戲水 210X112.5CM

 

以禪靜做為創作主題的時期

接連幾次成功個展,讚譽備至,正在意氣風發之時,想不到竟面臨人生最大的厄運,老母親病痛纏身,臥病數年而終,幼兒因醫生疏忽拉斷臂神經叢,剛出生便需進出醫院接受復健治療。

一輩子辛勞的父親是被剝削壓榨,歧視排擠,積勞成疾在大四未畢業前便往生。

母親在貧寒空無一物的家境下勉強持家,必須風雨無阻到山區爬陡坡峭壁砍芒草種樹苗以貼補家用,臨終幾年從前辛苦勞動帶來的隱痛逐一浮現,在病榻痛得睡無法睡,坐無法坐,還得面對截肢的命運,就這樣痛苦六年,母親過世時我不曾滴下眼淚反而是淺笑,知道她老人家終能脫離苦海,但內心卻是十分不捨十分難過。

接二連三的打擊,深覺“生命無常”“人生苦海”,為撫平心靈傷痛,每天聽佛教音樂,“大悲咒”“一聲佛號一聲心”“觀音讚”“釋迦佛讚”“彌陀讚”“懺悔偈”“心經”......,整日佛音梵唱縈迴耳際,藉音樂讓內心深處的悲慟哀傷能稍微舒緩,掏空名利假象取得寧靜的心靈。

母親往生後,終於可以再次提筆作畫,但此時最想表現的並不是水彩技法已經非常純熟的鄉土情懷,而是虛空無物的禪靜世界。

這類作品“日本膠彩畫大師東山魁夷 ,按文字進入欣賞作品”曾表現得淋漓盡致,但他表達的主題仍是集中在畫面中央傳統附近的位置而且景致內容豐富,心想若要讓人感覺耳目一新便得把主題往畫面邊緣挪移表達得更“虛”更“空”, 讓畫面傳統中央附近的焦點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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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魁夷的作品

將主題往畫面邊緣挪移,南宋馬遠、夏珪的許多傑作可以師法, 可以從中取其精髓,但心想自己內心的意境應該可以將內容表現得比馬遠、夏珪更“虛”更“空”,因此一直想要嘗試及突破。將這東方獨特水墨畫的意境延伸至西洋媒材上呈現,想讓內容及思維能更引人發思,可能有許多前人藝術家想做類似的嘗試 ,但都無疾而終,對即將面臨的挑戰只能順其自然,逆來順受。這系列作品,已故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首任系主任何明績教授大加讚賞,曾經言道: 馬遠、夏珪是「馬一角,夏半邊」,你是「陳一角,陳半邊」,做得比馬遠更“虛”更“空”。

南宋山水畫派中,以「馬一角,夏半邊」的馬遠和夏珪的作品最為聞名。馬夏山水因其構圖上僅取畫面的一角來描寫,遠景幾乎是空白,採對角線的構圖,所以有馬夏山水著稱。與李唐、劉松年、馬遠、夏珪的被人稱為「南宋四大家」。馬夏的山水師承李唐,加上自己的創新意念,造就了山水畫的另一個局面。馬遠工於山水、人物及花鳥。尤其山水畫表現出漂渺、虛幻、蒼茫、簡潔之意境,畫面中留空白的出現,與北宋山水畫中全景式的圖畫 ,更有其巧妙之處。

夏珪有名的作品「溪山清遠圖」,亦是截取大自然之一角來描寫。畫中筆墨蒼健有力,意境構圖深遠,但較之於馬遠,夏珪的線條較為圓潤,且用較多的水份來潤飾畫面,使觀者似乎走到了水鄉澤國的江南。

馬夏山水在意境與技巧上都有極高造詣,不僅影響了後來中國元明時代的畫家,並且遠及日本繪畫,成為室町時代畫壇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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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馬遠 山徑春行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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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夏珪 溪山清遠圖卷

此時對美國極限主義畫家孟德里安(Piet Mondrian)特別感興趣,他竟然可以將“形”簡化到只有長方形及正方形,“色”可以簡化到只有黑、灰、白、青、紅、黃等純色,構圖又非常理性,垂直線與水平線的位置都經過分析、思考、計算,畫面變得極其單純。深受感動影響,覺得若將畫面只保留需要描述的部分,單純到只有極少的點、線、面,其它構成視覺負擔的地方都予以放空,不要去贅述,不要去修飾。這想法值得去嘗試,就像人生把那些喜、怒、哀、樂視為平常心,視名利為無物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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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里安(Piet Mondrian)作品

要表現這種意境,水彩根本無法達到,純熟的技法更會造成矯飾變得累贅,如果用既笨又拙的油畫方式反而可以發揮效果。

這系列作品只在1992年發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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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畫作品 “一葦”

 

以雄偉遼闊做為創作主題的時期

禪靜虛空的作品雖然有自己呈現的風貌及做法,然還是籠罩在東山魁夷的陰影下,於是想再一次掙脫,此時台灣四處可以買到品質非常好的油畫顏料,油畫技法及顏色已經能掌控自如,加以幾次隻身翱翔在寬廣無際的大地,在峰巒巔頂迎著松風,與白雲為伴;在戈壁沙漠中,與沙暴抗衡;在高原上,與蒼鷹齊舞,此時萬事俱備 ,氣勢磅礡、雄偉遼闊的巨幅油畫創作靈感泉湧而 出。

記憶在腦海裡的中國畫宋朝范寬《谿山行旅圖》、郭熙《早春圖》、李唐《 萬壑松風圖》......等作品,都深受其影響,是啟發孕育巨幅萬鈞氣勢油畫的創作靈感。

敬請進入瀏覽影響我油畫創作甚鉅的中國山水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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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寬《谿山行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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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熙《早春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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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 萬壑松風圖》

也或許禪靜階段的靈思已將內心世界掏空,創作雄偉遼闊一系列的作品深深感覺得心應手,毫無滯礙,也深得許多藝術家同好讚嘆。

由於在雲霧飄渺的翠峰湖長大,出生環境的關係,氣勢磅礡的大山大水,才能興起動筆的描繪念頭,一般街頭公園等小景則索然無味。

在未有曾污染的大地,潔淨的空氣可以讓視力達50公里以外,數千公尺的高空白雲彷彿在眼前,伸手便可抓住放入口中;在碧如海,花如霞的草原上,蜂來蝶去,綻蕊舒芳,雪白的羊群在蠕動,微風攪動金草,翻起陣陣的漣漪。在潔淨無比的湖泊裡,恬靜地輕盪著微波,溫存地拂動著花浪,清澈得能映照天上飛霞及頂頂雪峰的身影。在花草瀰谷的森林中,勁風捲起的林濤聲,時而像金戈鐵馬的塵戰,時而如蕭笙笛的合鳴,時而像一瀉千里的巨川怒吼,時而如纏綿悅耳的燕語鶯聲。在沉寂無垠的沙海裡,一派輝煌的金紅,涼風款款地吹拂著紅柳,在光芒收蓄的日落及灰藍無盡的蒼穹下,彷彿隱約可聞在遠處的陣陣駝鈴。這是一個多美好的世界,不論自然景致或人性真情都是至真、至善、至美。

不僅美麗的大地,無邪無垢的人心也包含在內,新疆的遊牧民族毫無修飾的豪情,只要露出微笑、伸出雙手,不需介紹便能成為朋友,人與人之間根本沒有距離,內心的良善不需要教育、宗教感化,是天成。哈薩克的「祖先的遺產中一部分是留給客人的」;塔吉克人有一特殊風浴,在路上發現遺物,會將遺物放在路旁,並用小石子圍上一圈,表示「物歸原主,讓主人來取」。若是路旁有任何物件,上面壓著一塊石頭,則是塔吉克人的「物品臨時寄存處」,若好奇翻看,定被視為不規矩而加以責罵,真可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縣裡監獄五十年至今仍空空蕩蕩的,從未關過任何罪犯,這都是人性善良純潔的最好寫照。

毫不猶豫,選擇以此做為創作的新題材,新疆如此,台灣的往昔質樸善良的風土人情取材亦復如是。

大山大水的作品必須在巨幅的畫面上才得以揮灑,才能顯示出想要的氣勢,適逢台灣經濟大衰退,台灣藝術市場不景氣,被大陸廉價作品攻佔,藝廊十之八、九無法生存,被迫歇業,自己當然無法像往昔一樣委託藝廊展示作品,既然無法展覽發表作品,自己又內向寡言不會主動尋覓收藏家推銷,正好可以保有原先堅持的自由自在心情更能勤於創作,讓一些自己盡心盡力覺得不錯的作品遺留子孫,讓其知道留給他(她)們的將不是一般的家產與金錢數字,而是可以看到、摸到的心血。

若論創作,水彩對我而言只是小時玩的“家家酒”,是正餐前淺嚐的“開胃菜”而已,油畫才是真正精心烹飪的“正餐料理”。

應邀至寒舍觀賞畫作的畫家朋友屢屢發出讚嘆,聲稱不可思議,更有幾位藝術界的友人看完油畫作品後,深受感動,以E-Mail寫出感言:

看了你油畫原作的那份震撼,在回來後仍不斷在腦海裡衝擊著。尤其是大山系列那種深遠、雄偉、遼闊的氣勢,讓我想到的形容詞─表面風平浪靜;內心波濤洶湧,還倒是挺貼切的形容。也許是畫如其人的原故吧!

你的大作也給人這種感覺-畫面看來那些大山是那麼深沉內斂,它們沉穩的屹立在大地上如如不動,可是經由色彩、線條、筆觸、明暗、節奏的安排後,畫面傳達給人的感受除了大自然無私的包容氣度和那撫慰人心的力量外,你的作品有股震懾人的懍然之氣,又有迴盪在心頭的溫柔婉約,有時又帶給人清新脫俗充滿希望光明的快慰,有時又喚起人們共同的童年回憶而不勝噓唏。

你的善良、熱忱、誠懇、踏實及執著堅持,我從你部落格的文章和與你的互動中就知道你就是如此的一個人,這輩子不會變了,所以能認識你真好!

你的大畫要早日與世人見面,因為震撼所引發的一連串效應,你無法評估也可能料想不到是何種景況,我們期待著。你小學時撿回的小命應該是老天爺安排你來揮灑藝術才華、影響世人、淨化人心吧!

中華亞太水彩協會 林毓修更專文一篇“心中的那座大山”述說感想。《按此進入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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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天山山脈庫車河谷克孜里亞紅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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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嶺輝日─帕米爾高原轉移牧場

 

退休以後的創作時期

50至60歲是畫家從事創作最佳階段,人生歷練足夠,技法能隨心所欲,自己深知惟有從事藝術創作才能讓自己稍獲心靈的慰藉, 必須即時掌握努力的方向與動機,短短不到10年光陰應該珍惜運用,即使是萬般努力可能無法獲得贊同,但只求盡心盡力。

離開近三十年的教師生涯,退休離去時,學生抱著痛哭,自己知道以前曾經投入其中是值得的。自己更知道繼續教師生涯最後將毫無所獲,連學校校史室都無法列名,也深深知道選擇從事藝術創作,心裡便需有“守貧”準備,在畫布前以寂寞孤獨為伴,視名利為塵土必須拋棄。

現在創作都是為實踐自己的理想與呈現情境 心境 意境而畫,所繪都是往日以生命、血汗換來的創作靈感,絕不是為了想出頭爭虛名或博得掌聲讚譽,甚至賣好價錢而畫,因此沒有展覽的計畫,更沒有賣畫的念頭。

現在突然間發現似乎逐漸步入夕陽晚景,在璀璨餘暉之後,人生好像慢慢接近盡頭,不是怕死戀棧,反而覺得坦然虛懷,也想利用人生的最後光錦,好好專心畫幾幅不虛此生的作品,因此不想分心指導任何學生。

教職退休以後,原本打算過著與世無爭的隱士生活,除繪圖之外不想沾惹是是非非,餘生也不打算展覽,但時日未久卻被昔日感情融洽的學弟楊恩生、洪東標在人海茫茫裡找到,邀我再次為台灣水彩的發展能盡一次心力。

洪東標是大學時期一起住在學校宿舍的學弟,感情篤厚;楊恩生是大學時期既是好友又是競爭對手,記得他在就讀師大美術研究所時到寒舍拜訪,言談中得知他創作遇到瓶頸陷於低潮,希望我能予一些建議,於是略為考慮,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英國水彩簡史”交給他,這本英文書是昔日“以畫易書”方式得到的原文書,想不到竟打通他的“任”“督”二脈,從此開啟他創作心靈,也開展了台灣水彩史上最輝煌最興盛的黃金時期。